“我也不太清楚。”晏温翊面露尴尬,“我到门口的时候就听见声音,里面在吵架,姑表舅……应该是叫这个,姑表舅和姑表姨在吵架,吵得好凶,我没听见太多……”
“我猜就该是这样。”左边老太叹了口气,竹扇叶一摇一摇,“李芳玉死了,他们家就得乱,这一分家就得闹出矛盾,那个李家最小的娃娃这么多年没见过,是在外面读书不?
这小孩也难,好不容易挨到老太婆走了,又撞上这么一桩Cao心事儿,真是命苦……”
——好不容易挨到老太婆走了?
晏温翊皱眉,这怎么说话的?不该是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么?
他蹙眉质疑道:“不对吧?阿婆,李凑怎么就命苦了?他外婆不挺喜欢他的么?”
“哎呦,你还不信我,阿婆都在这住了多少年了。”老太撇撇嘴,“我跟你讲啊,李芳玉——也就是李家那娃娃的外婆,她喜欢的是李书雁!是她的女儿!可不是那娃娃!”
也是这样么,看来那便宜大姨没诓他。
老太太唏嘘:“李芳玉也是个疯子,李书雁为了个男人跑了,就再也没回来过,她找她女找不到,找不到又有什么办法?
只能撒气到小孩的身上,那会这小娃娃才多大?被打得哭天喊地的,隔了老远都能听到……”
“后来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好端端把男孩当女孩养,我看她就是昏了头!我们这些当邻居的没见过孩子,就听过他每天都在哭,都还以为是女娃,直到七八岁大才发现是个男娃,你说这有多荒唐?!要不是我们这些人当初找了村长那家去劝,李芳玉都不让那娃娃去读书!”
老太越说越激动,脸色涨红,“李家那小孩大了一点发脾气想自己跑出去,李芳玉发现,拖回来打断了腿!你看,现在他的腿还不是不利索么!
得亏她还记得这小孩是李书雁的儿子,留了一条命,不然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给掐死了……真是造孽!”
她絮絮叨叨还控诉着李家老太的罪证,其间真真假假,哪些夸大,哪些属实,晏温翊都已无心去分辨了。
那些话如穿堂风在他耳边进了又出,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晏温翊还被他方才得知的事实敲得脑袋嗡响。
他想起了一件事。
曾经他们还在云洲时,在海滨酒店中,李凑被他怂恿着趴在理疗榻上,晏温翊没事找事地和他说话。
他问李凑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那个时候他是怎么回答的……李凑的声音很淡,强装镇定,又露出几分紧张,他说:“我的名字是外婆取的。”
“为什么取「凑」。”晏温翊问。
李凑沉默了很久,“凑合着过吧。”
——他是这么说的。
凑合着过,凑合着在这个家里生存,被他外婆凑合着当成女儿养——他小时候没被掐死是因为长得和妈妈像。
一切都能凑合,勉勉强强,一个错生下来的小孩就不该有要求,他只能接受。
沉默着接受。
晏温翊想起李凑的左腿,白瘦干净,走路坡脚,姿势怪异,始终不怎么灵活的腿。
他好奇过很多次,李凑那条腿到底是怎么回事?看上去似乎也没有什么病症。
思索归思索,晏温翊也不会去问他。
老人的话不亚于一道惊雷,晏温翊被震得心神茫然,这完全不是他想象中自己该有的反应。
他回想起关于李凑的所有,在过去,不期而会……到现在与他相识的一切生活细节,那张总是神情寡淡,一副完全抛弃现实或者被现世抛弃的寡淡面孔,晏温翊想,原来是这样么?
他稀里糊涂和老太太们道谢告别,走在路上慢慢地想,往日里一切觉得怪异的地方都豁然开朗,这的确不是一件容易启齿的事情,而且李凑也好像早就习惯了,完全不需要别人去安慰他……
李凑说过是受伤,晏温翊猜想也许是因为意外,但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如果他的腿脚是人为造成的结果,那是不是意味着,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李凑和他一样,和一个健全的小朋友一样,也曾肆无忌惮地在阳光下奔跑?
他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腿断了无法行走的那段时间,他在想什么?得知自己再也无法正常行走的时候,李凑又会想什么?
怪不得他的性格那么排外。
晏温翊停住了,他吐掉了嘴里咬烂的草jing,挠了挠头。
他还是平生第一次这么苦恼,无从下手。
40、晚安
李凑满头是汗地躺在床上。
他睡了一会,又被惊醒了。梦里的事情他已经记不太清了,那股恐惧的余味犹在,像是噩梦的尾梢,缠绕在身上无法抹去。
窗外的天色黢黑,静悄悄的,现在不知道几点了,李凑抬手去按床头的开关,躺在床上望着吊在天花板上的灯。
灯罩发黄,不知道是因为被暖色的灯光浸染还是因为年岁日久留下了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