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温翊什么都没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那双眼睛里有安定的询问,晏温翊说:“你想和我说些什么吗?”
……说什么?
这太好笑了。李凑想……
倘若他是一个人,知道外婆死讯的时候是一个人,回程途中的时候是一个人,和大姨二舅争吵的时候是一个人,独自在房间里消化情绪的时候是一个人。
他始终是一个人的话,那现在他所承受的这一切根本就不值一提。
但晏温翊看着他,他竟然有点绷不住。
李凑把脸埋在掌心里深深地吸气——这算什么呢?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脆弱了?
因为晏温翊在他身边么?
不知不觉,他早就已经习惯晏温翊的存在,他原来有多讨厌,现在就有多贪婪,甚至想要更多。
像李凑一直以为记忆中那个老太婆不会死。好人难长命,祸害遗千年,他拼命也想逃离她身边,知道他骤然接到她的死讯,随之而来的却不是快意。
如同目睹了一场地震,身体里记忆开始坍塌碎成一地狼藉,好像有一部分被骤然抽去,空掉了一块。
我就是这么贱的一个人。李凑想……
他的心永远不合时宜,舍近求远。
心如欲壑,后土难填。
李凑静了一会,轻轻地眨了眨眼,他似乎下定决定要将这些说出来,晏温翊按在他肩上的手紧了紧。
李凑斟酌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应该也知道得差不多了,我的外婆……老太太要把房子和剩下的一些财产留给我,我大姨和二舅他们不同意,就吵起来了。”他没什么表情,“很早之前就在为这件事情吵了。”
“你说有遗嘱,遗嘱呢?”晏温翊问。
李凑别过脸,“我不知道,没见过。”
晏温翊:“……”
“你……”晏温翊尽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平和,“你瞎说的?”
李凑低头,“不是,外婆确实是留给我了,我那时候不在家,不知道她做了什么,也没问。”
他其实不想要那些钱,他以为他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地方了——他是这么认为的。
晏温翊看了他一会,转了话题,说:“房子和钱是你外婆的个人财产么?”
“应该。”李凑不确定,“我从来没见过我外公……不过我外公是入赘,走得也早,他没有留下什么东西,那都是我外婆的。”
“这样。”晏温翊抽回手,十指交叉搭在膝上,轻轻地摩挲,“你大姨和二舅都是外婆的子女……如果照你所说,你外婆为什么只把财产留给你?”
晏温翊直言不讳,坦坦荡荡,他看见李凑脸突然变得很难看,深深吸了口气。
他应该问到其中最关键的一部分了。
男生的眉间紧锁,艰难地措辞:“也没什么奇怪的,我妈妈是外婆最小的女儿,也是她最偏心的孩子,外婆一直都很想我妈妈,留给我……也就因为这个。”
“那你妈妈呢?”
这一回李凑很久没说话。
晏温翊也不催他,安静地看着他。良久,李凑才抬头,他的眼神很空,失去聚焦的瞳孔看上去涣散不定。
他抬头望着粼粼反光的玻璃,指了指上方瞩目的相框,“我妈妈在那里。”
李凑垂眼,他现在的脸色相当不好,像被人打了一拳。
晏温翊收回视线,走到书柜旁边,“我能看看么?”
“随便你。”李凑说,“钥匙在你旁边桌子第二个抽屉里。”
晏温翊将相框放在桌上,近距离看总算看出几分名堂。照片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了,边缘的白边泛黄,照片中的人有些模糊,但不妨晏温翊看出她是个大美人,女人面容姣好,碧眼盈波,眉眼和李凑有几分相像。
还真是妈妈啊。晏温翊想,怪好看的。
晏温翊扫视过房间,逐一而过,他终于知道先前感到违和的地方在哪了,“这个房间不是你的吧?”
“我是说……之前应该还有人住吧?是个女孩……是你妈妈么?”
房间被收拾得很干净,其中被允许留下的生活痕迹,也显而易见全部是属于女性,李凑——
这个男生在这间房间中的存在全部被抹去,像原本就空空落落,积满灰尘的桌面。
就算李凑在外读书,就算他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几次家,在从小就生活的房间,从小长大的家里也绝对会留下他生活过的证明。
消遣上课时间的小说,辛苦拼好的积木,曾经获奖的奖状……这些都被故意地抹去了。
同样也不爱回家,晏温翊都不好意思回想自己那个狗窝。
他看向立在墙边的行李箱,难怪李凑无论如何也要带着这个沉重的包袱。
那个行李箱里面,应该是他所有的东西了。
晏温翊取下书架上的书,翻开,古旧的书页上细细地写满了笔记,想必主人是个博学好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