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羲翎所能设想的极坏的情况,甚至不是最坏的,如若沈既明早已对洛清全心信任,有意或无意地做了洛清安插在九重天的眼线。羲翎的修为日渐消退,丝毫没有减缓的迹象,终有一日,他失去修为与灵力的加持。即使那时沈既明未能治好,以他凡身的伸手,羲翎与他的胜负很难说。
他有意留沈既明在身边,并非刻意监视,却也不想他与洛清多加接触。他去书院接不到人,转而听闻沈既明跟洛清回了明月阁,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而心情更复杂还属洛清真人,羲翎的眼神看得他冷汗之冒。寂夜神君对他本就心存猜测,偏他不信瓜田李下的邪,单独邀约沈既明来明月阁小坐。这一坐可不打紧,几杯酒下肚沈既明就醉得又疯又闹,寂夜神君定是以为他又把沈既明给怎么着了,简直跳进黄河也洗不干净。
清净雅致的明月阁正上演着可笑的一面,室内外跪了一地的人,天上至尊的两位神君一个如小兽状缩在墙角不肯出,另一个束手无策地哄着。羲翎一生没说过几句软话,只能生硬地来回重复那几句。
终于,寂夜神君耗尽最后的耐心,索性把人抗在肩上带出明月阁,未再看洛清一眼。
起初沈既明挣扎得十分厉害,奈何羲翎人稳如山,双臂力量足够将他轻而易举地将他完全禁锢。他先带着沈既明去了杏林堂,仁术对神君突如其来的拜访十分惊讶。再转头看看神君肩头上的人,心里才有了底。
“请神君进屋说话。”
沈既明挣扎得累了,无意识地斜靠在羲翎身上,散乱的发丝掩去大半张脸。羲翎身体一僵,不由得放缓动作,生怕把人惊醒了。
仁术看在眼里,不肯多言,待羲翎将人轻柔地放在床上,他默默从怀中掏出一块丝薄的帕子覆在沈既明腕间,光是把脉就把了半晌。
“今日神君的病症发作得极厉害?”
羲翎应道:“近乎疯魔。”
“平日的药可按时吃了?”
“他不喜服药,每日虽不落下,却有作呕的迹象。”
仁术摸着胡子:“药性已足够温和,没道理激得人作呕。”
排除药ye,二人将沈既明所接触过的都回想了一遍,今日洛清的备下的酒食在人间极为常见,并无不妥,何况羲翎是亲自去了明月阁的,即使洛清坐怀不乱,仙娥仙官们总会有心虚者露出马脚。迄今为止未能有人逃过羲翎的一双眼睛,他既然未察觉明月阁有异样,那么即使对洛清再有猜疑,此事也与之无关。
可好端端的人不会无缘无故的发病,又病得这样严重。
仁术道:“神君乃是心病,小仙猜测,许是一些无心小事使神君想起为人时的记忆,才至如此。”
“小仙斗胆,寒彻神君可曾亲口讲过从前的事?”
“从未。只偶尔梦呓时会提起。”
仁术长叹:“果真如此。”
心病无药可治,仁术一身本事也无用武之地,只能等沈既明醒酒自己缓过来。拜别仁术,羲翎抱着人回到九重天去。九重天没有仙娥仙官,仅有没心没肺的九尾狐一只,帮不上什么忙,沈既明那一身从天衣坊定制的盔甲战靴依旧是羲翎为他脱去的。
想当日他带沈既明去天衣坊,沈既明虽嘴上恐慌道无功不受禄,可掌事仙娥问其想要什么款式的时候,沈既明难掩神采,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比划起来。事实证明,沈既明的眼光确实不错,这一身战甲十分实用,仙娥还特意问了一句可不可以在天上大规模地贩卖制作。沈既明欣然应允。谁能想到不过几天的时间,今日沈既明还是头一回穿着新衣服露面,一眨眼就成了这副模样。
这一回沈既明早早就醒了,羲翎正坐在床头为红梅灌输灵力,原本呈现枯萎之相的花瓣重新鲜活起来,竟比未摘时还鲜艳几分。
沈既明出声阻止道:“神君不必如此!”
这话听起来似是恢复得正常些,而过于正常也不对劲,他难道对发病时的事全无印象?
羲翎托起袖袍,将花枝一一摆正:“有何不可?”
“神君尚未病愈,还是节省些灵力……神君若喜欢梅花,我在一重天种得那棵梅树可以赠与神君,不过……”
沈既明欲言又止,还是鼓足勇气道:“神君,我想先回一重天小住几日,我方才喝醉了酒,想绿萼想得紧,还望神君应允。”
羲翎一时不知喜忧,沈既明把发病当醉酒,这总比尽数忘却脑后来得好,可他刚刚清醒些开口就要找绿萼,可见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放下梅枝,平静道:“沈既明。”
沈既明惶惶:“在。”
“我问你。”
“神君请问。”
“你可否为我形容一番绿萼的容貌。”
沈既明还以为神君终于要帮他把绿萼也带到九重天上来,他的眼神明亮非常,连声音都抬了几分:“绿萼他——”
等等。
沈既明倏地变了脸色。
他为何说不出绿萼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