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特先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手里握着高脚杯,目光慢慢地扫视过人群,人群中全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他在学校的同僚,伊丽莎白小姐过去的追求者,校长先生,校董会的几位成员……白教堂地区教会的一位神父?为什么会有一位神父出现在这里 ?他也是伊丽莎白小姐的朋友吗?
他脑海里转着这些没头没尾的念头,然后忽然发现了一点异样:塞维恩·阿克索还站在宴厅的一角游刃有余地与人寒暄着——或许太过游刃有余了一点,怀特先生记得塞维恩在学校任教时的样子:他并不胆小,在重大场合也不会怯场,但是他本身是一个喜静的人,在有选择的情况下宁可自己呆着。但此刻的塞维恩却好像呈现出一种有魔力般、旋涡一般吸引着别人的魅力。怀特看见他已经几次引得身边的人大笑,措辞仿佛风趣而优雅。
而虽然宴会的这位男主人还在原处,但是女主人却不知所踪。伊丽莎白小姐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怀特环视宴厅一周之后,发现阿帕特·福劳斯侯爵似乎也不见了。
……这就有趣了,福劳斯侯爵追求过伊丽莎白小姐的事情人人都听说过,而这位侯爵轻浮又多情,勾引有妇之夫、和女仆在花园里厮混这种事他也不是没干过,在这种场合和一位已经订婚、但是显然还尚未结婚的女士一起消失是一件非常失礼的事情。
这一瞬间怀特先生的心里产生了很多念头,其中的大部分指向了某个并不得体的方向。但是很快他就不再想下去了,因为塞维恩·阿克索正用一只银叉子敲敲手里高脚杯的边缘,清脆的碰撞声响如同钟声,是宣告宴会的主人公即将发言的号角。原本正在谈笑的人纷纷安静下来,本来在人群中穿行的侍者退向房间的边缘,无数目光落在那位年轻的、名声扫地的前大学教授身上。
他穿晚礼服的样子还真像是那么一回事了,就跟他天生应该穿这身衣服一样。怀特先生想。钱和地位就是这样一劳永逸地改变一个人的一生的。
那个黑发的男人脸上带着微笑——一个有点奇怪的笑容,看上去有些骄傲、有些盛气凌人、有些攻击性。在他还是大学教授的时候,怀特未曾看过他这样微笑,还是说地位的变化确实对一个人改变如此之大呢?
“女士们,先生们,”这位即将步入婚姻的殿堂的男人微笑道,“看看你们的四周吧:大家都知道我们现在为何站在这里。”
宾客们回以礼貌的微笑,但是他们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就不好说了。毕竟上流社会人人都不看好这门婚事,百分之九十的人都觉得伊丽莎白喜欢上眼前这个人太过离经叛道,还有百分之十的人信誓旦旦地说塞维恩·阿克索之前造访过一个会巫术的吉普赛人,后者用一只浸着鲜血、缠着伊丽莎白的几根金发的小人偶永远地干涉了这位淑女的爱情。
但是,塞维恩·阿克索接下来说的话有些令人惊讶。
“你们中大部分人都认为天上有一位神正在看着我们做的每一件事,或许如此。”他说,“而从宗教的角度上说,人人死后有一天都会遭受神的审判,只有义人才能升上天堂——但是对于活着的人来说,那依然太过遥远了。试问,就算我们相信死后会升上神的国度,活着的时候有人因此减少享乐的时间吗?显然并没有。同理,我相信神也并不介意有些人代行祂的义务,因为我们毕竟并不知道死后归向何方,也并不能事事都依赖一场不知道何时降临的‘审判’……”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语气淡然的宣布:“朋友们,这是一场审判。而从现在开始,我不介意你们把我当成一位法官。”
人群里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而怀特则紧紧地盯着塞维恩,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那种“齿轮错位”的感觉愈发的明显了,同时,他忽然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担忧,就好像担心某种更为可怕的事情忽然发生一样。
这个时候校长先生忽然开口了,他问出了很多人心中的疑惑:“您是什么意思 ,先生?这场宴会不是来宣布您和伊丽莎白小姐的婚期的吗?”
“不,不,”塞维恩说道,然后他忽然大笑起来——他爆发出一阵以他那种腼腆的性格本绝不会发出的笑声,五官在怀特的眼中奇怪地像是魔鬼般扭曲,“我想亲爱的伊丽莎白并不在乎事实意义上的婚姻,让我们来谈谈别的,校长先生——比如说在我的那件不光彩的案子上,您不光不打算调查真相,还劝说校董会直接开除我了事的事情吧。”
校长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不得不说,他表现得太过明显了,因此暴露出他的心虚。他语气激烈地说:“什么?先生,我不得不说这是诽谤——”
“还不止呢。”塞维恩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猛然转向了另一个人,“当然还有您,神父。教会派您在教区督办识字班,有人当初用不存在的罪名诽谤我,那个人同样也贿赂了您,为保证有人调查这件事的时候您会保持沉默。您收下了那笔钱,但是最后并没有人去调查那件事,您以为这样您就可以逃过最后的责罚吗?当然不是。”
神父低声反驳了几句什么,白皙而圆胖的面颊上泛起一丝病态的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