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易童刚好跟了他一年整,那是一个大雨滂沱的周末。灵堂里挤满了人都是来瞻仰老头的,这个前半生在战场上驰骋疆场,后半生在商场上挥斥方遒的老人家终究是寿终正寝,为家族儿孙劳累了一辈子没有休息过,积劳成疾晚年的身体并不好,只是老人家临终前还有一个惦记,就是担心他最小的孙子是否还能出息,向他的哥哥姐姐看齐。那时候顾清之刚投资失败,赔穿了一家公司也成为家族的一个笑柄,主要是来自顾海乔的耻笑,因为数额过大王思佳也帮忙支援了一下资金,所以岳父岳母那边也颇有微词。老人家临终前还在叨念着这件事,在病床前拉着顾清之的手絮絮叨叨地交代他要争气点,不要被自己老子看不起。那时候的顾清之就像是一头困住的野兽,家人的期待、希望都化为坚硬带刺的铁栅把他困得伤痕累累。
他累了,为什么他做什么他们都不认同?到底他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是什么?
那一阵子,他的情绪都不太好。而易童也感受到了,她和杨嘉打听过也大概知道顾清之的家里是怎么回事。说实话,在那个一瞬间她是同情他的,说白了,家世成就了他但也成为了他的枷锁;看来有钱人的世界嘛,也并不容易;对比起来自己家虽然穷而且不完整,但是好歹易萱萱对她的是放养的状态,没有要求她一定要发奋读书考到全省第一、考上名牌大学、读一个王牌专业、找一份轻松高薪的工作。她喜欢做什么就去做呗,儿女自有儿女的路,只要她健康快乐就好,易萱萱是这么想的。
这么对比起来,顾清之也的确是一个可怜虫。所以那段时间,易童虽然都没有明面上安慰他,因为她知道像顾清之这么狂妄、骄傲的人是不想被她一个来自底层的情妇教育的,她能做的就是帮他梳理公司解散重组后的琐碎工作,看看蓝睿文化那边能帮他做点什么,搭一搭关系分享合作的机会。
老人家出殡那天天气并不好,下着大雨,雨滴打在身上,寒气渗入衣服里侵蚀着皮肤表面的热量,顾清之的情绪特别低落。那天一大早,易童因为担心他的情绪会分神,顾家那边已经忙成一锅粥无暇给他派司机,所以就开车载他去墓园。送他到目的地因为放心不下他,她就坐在一旁观察他,反正人那么多混入一个她也不能发现什么端倪。
她看着顾清之接待来宾,几乎每个人上前都要拍着他的肩膀或是握着他的手,安慰他节哀顺变还要好为人师地教育他要争气不要辜负老人家临终前的惦记。
顾清之真的是烦到爆炸,但碍于情面和特殊的环境他不好发作。是亲近的人就算了,关系没那么熟的阿猫阿狗也来说他,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们有多厉害,也不过是趋炎附势攀着顾家的一群狗,有什么资格来教育他?可笑。
心情烦闷到极点,好不容易应付完,转头便看到坐在角落的易童。眼神和她对上,看见她对他晃了晃手中的保温杯。不知道为什么,在沙丁鱼似挤在一堆的人群里他一眼就看到她;她今天也是穿得一身黑衣黑裤,和周围的肃穆的环境融为一体,但他就是一眼被她吸引过去。他没有犹豫地、也不在乎会暴露他们的关系向她走去,坐到她身边。
冷吗?易童伸出手握了一下他的手,冷冰冰的。易童拧开保温杯,盖子反转是一个杯子,给他倒了杯冒着热气的饮品塞到他手里。
顾清之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杯子,黑乎乎的;热气带着一点甜腻和生姜的辣味钻入鼻腔里。
这什么东西?
可乐煲姜。
顾清之皱着眉头转头看着易童,一脸嫌弃用眼神问她这玩意能喝?
看吧,这位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果然不知道,可乐煲姜是穷人家孩子取暖防感冒的便宜方式。
啧,让你喝就喝,我还能害你怎么着?易童娇嗔了一句,抬起手把食指摁在他的眉心轻轻揉着别老是皱眉头,你看都皱出一道东非大裂谷了。
温暖从她的指尖传到皮肤,仿佛注入了魔法一样,让原本头痛欲裂嗡嗡作响的脑袋安静下来。顾清之抓着她的手腕,反手扣着她的五指,宽大的手掌包裹着她柔软温暖的手,就这么牵着放在两人的左右腿之间。另一只手拿起杯子,把那杯散发着可疑味道的黑色ye体一饮而尽。是没有气的可乐,原本甜香的味道因为混杂了姜片所以少了一份腻喉;温热的ye体入喉下肚,生姜的辛辣又从胃里渗入血ye在身体里流淌。恃着周围摆着高大的植物能挡一挡,肆无忌惮地牵着易童的手坐在角落里,看着眼前人来人往,人们低声交谈、啜泣的声音把灵堂衬得像一个蜂巢,但这份吵杂吵不到他们俩,任世界纷扰,他们的小世界依然是安静的、平和的;顾清之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感觉他就是一个局外人,他不再是顾清之,只是一个普通的路人冷眼旁观着人们各自打着算盘的嘴脸。
她不像那些人,没有假惺惺地安慰他,没有好为人师教他不要辜负家人的期待,甚至也没有多问一句他的情况,留给他最大的体面和空间消化自己的情绪;只是牵着他的手,坐在角落里安安静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