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秋半,五更初至,雾霭蒙蒙,府中上下家仆列队於正院,恭送段府之主。
两辆轀輬车,数十匹良马,更多的家丁,一路浩浩荡荡,从秦山出发,向着京城前行。
「小陌。」阿财在马上喊,对方不理会,他又唤:「小陌。」
「干什麽!?」回话的那人语气不善,眉间的皱纹也显示出不悦。
“小陌”这名字段府的人都不用,整个江湖也只有阿财说得出由来。
「你看这附近,像不像南院的那条街?」
自从段府振兴,阿财的活动范围少出秦山周围,这回能走得这麽远,难免情绪高涨。
可阿财哪壶不开提哪壶,南院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男娼馆,也是他上一份工的地点,见身旁的家丁掩着嘴窃笑,被唤作小陌的那人更是恼怒。
「蠢材!骑马少说话,小心咬断你的舌!」
瞧对方说得咬牙切齿,阿财摸摸鼻子,识趣的打住,他其实没有嘲讽的意思,对阿财而言,不偷不抢,蹲窑子的又如何,府中下人哪个做得不是体力活。
小陌为当年幸存的两名童工之一,是其中岁数最大,也最懂得讨人欢欣的男孩。
小陌其实是有名字的,他单名一字离,姓仲,出生时早产,差点没熬过鬼门关,体弱,父亲为他取名离,注定是不留的孩子。
“小陌”的由来并不光彩,一开始阿财与他并无交集,话都没说过几句甭提互道姓名。
仲离生得细皮嫩rou,本家那些跋扈的小少爷各个都欺负他,每次见着他老爱上下其手并用童音说着“摸摸,摸摸”,阿财撞见几次,天真的以为那是他的名字。
後来随着老爷打仗,去了许多地方,在田间学会“阡陌”一词,又是千又是百,阿财特别喜欢,便记在心上了,再过几年有幸与故友重逢,小陌这名字从此定了下来。
仲离儿时虽因那张好看的脸皮而免去粗重的工作,却必须受尽侮辱,他一名下人又是男儿身,趾高气扬的富家子弟哪懂得怜香惜玉,他经常被折腾得破抹布般却只换来几颗馒头。
有回後庭真是疼到难以忍受,仲离低声下气的哀求那些小霸王,不料换来一阵毒打,阿财路过,义无反顾的冲上去挡了,等小祖宗们打到解气,他背上瘀青,阿财却是皮开rou绽,小命去了半条。
从此仲离若拿到一颗馒头,阿财便能分到半颗,即使他们依旧话不投机半句多,但庖屋外的矮墙总有两名男孩安静的啃着白馒头。
因为阿财一时的恻隐之心,因为仲离多次的解囊相助,在弱rou强食的世界里他俩才能活了下来。
「段当家,石花镇到了。」说话的男人身高八尺,姿貌魁伟,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气质沉稳内敛。
闻言,段演从车厢步出,命一批人就近在野林紮营,遂领着半数随从入住客栈。
「温大哥,老爷说您带弟兄四处看看也无妨,酉时再回便可。」阿财必须仰着头才能与那人对视。
男人颔首示意,一转身,身後几名彪形大汉自动跟上,好不威风。
阿财投以崇拜的眼神,除去高挑结实的身材,他特别羡慕温大哥保有自己的姓氏,不像他跟着老爷姓,就只能叫段财,一听就是倒楣的穷鬼。
温麟的身份十分特殊,生父乃前朝重臣温毓,他同为爵位加身的东狼将军,手下的武将们各个是肝胆相照的刎颈之交,他所领的雷嚎军长年抵抗东酋的进犯,替胤朝立下不少汗马功劳。
然胤朝末年王权式微,驻紮边塞的雷嚎军成了弃子,远在皇城的温家被宦官所灭,在苦等不到援军的情况下又遭遇东酋与北聂的联军,百名Jing兵苦苦死撑,我方士兵一日日锐减,敌方阵营却是日渐茁壮。
温麟率众拼死抵御了二十五日,没等到胤朝将帅来援,却等来了风中飘扬的翔凤旗帜。
碍於他身上的皇室血脉,瑞王本不愿留,可段演屡次进谏,先是拔除温麟爵位加身的赫赫之功,更以自身性命担保,博得瑞王的信任。
温麟承蒙其恩,答应用三十七年的生死相待换取雷嚎军仅剩的三十七条人命,并承诺无论未来局势如何演变,一生绝不兵刃相向。
尔後瑞王麾下多了一支彪悍勇猛的前锋军,东狼将军自是功不可没,然而战火弭平,温麟依旧履行诺言恢复平民身份,并延续当年允诺的三十七年之约,从此威震全国的雷嚎军成了段府的护院,更是江湖中人人敬重的镖师。
如今明晨园西侧即为温家府第,数年来段演未曾亏待过雷嚎军的众弟兄。
阿财在头房等了老半天,盯着一桌的珍馔佳肴直流口水,他以怕菜凉为藉口,出门找老爷去。
凤来楼的掌柜将他们一行人安排在清幽雅致的别苑,段当家入住的头房位置最为隐密,阿财先经过长廊,刚下楼梯正瞧见老爷的後脑勺,「老爷,店小二已在房里备好晚膳」
话说到一半,才发现同桌对坐的温麟,阿财欠了个身,听见老爷说:「你吃吧,我在这用膳。」
自出段府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