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战摘下头顶兜帽,这才看得清他露出一面金雕面具,但那面具并未遮住全脸,而是只有一半,只遮住了他的左脸,而未戴金雕面具的半脸却如玉雕一般俊朗。
毕战便将兜帽重新戴回头上,白鹿驮着他,踩着软沙一步步离开沙丘。
雨声打落,那沙丘之下的村落里已是一片喧哗。
他抬头往往彻底沉入夜色的天,他想着,那高高在上的神仙又怎能知晓这大漠之中这几十户人家的喜怒悲欢呢?
鹿背上的少年跳了下来,他与毕战并肩站着,但双目不知何时已经含满了泪水。
他从衣袍下举起右手,那光洁的臂膀直直戳向天空,他只转了转手腕,便起了一阵狂风,连他的衣袂都扬了起来,风把鹿角上的金铃摇地乱响。
“值得,大人听过小孩子牙牙学语的声音吗?我妹妹喊我,我心里比谁都欢喜,我想要她活下去。更何况,我已死了不是吗?”少年的话,却换来毕战的脸色一变。
想到此处,毕战不由得嗤笑一声,他听着鹿角上的铃铛脆响,拍拍
毕战用舌尖撬开少年的唇舌,魂魄的温热便被他吸入口中,流入自己的身体当中,混入自己的血流当中。
“毕战大人。”鹿背上少年目光落在沙丘下的村落当中。
“对于高高在上的神而言,你的家不过是弹丸之地,你们的命譬如蝼蚁。”毕战那双瞳色宛如深渊的眼落在少年脸颊上滑落的泪。
祭坛上的巫乐在沙粒之间来回摇荡。
“我这么健忘,不知他的姓名也罢,他妹妹会记着他的。”
可这片大漠的深处,却只有毕战一人在此闭关修炼。
毕战用沙子重塑了少年的肉身,又用金铃铛将少年的魂魄扣留在了沙做的肉身当中,他有私心,少年心中那强大的执念,是对许久未进食的他而言来说是最好的滋补。
在沙丘之上,沙丘之下便是那绿洲村落。
“整整一年了,这里一滴雨都没有。族人祈求了数月,供奉了村中一半的存粮,可天上的天神连一滴泪都施舍不给我们。”少年向前半步,望着那有巫师做法的祭坛。
“家人吗?这值得吗?你若愿意跟着我,做我徒弟,我可教你修得长生。”毕战看着少年脚踝的金铃,那是自己绑给他的。
毕战倒觉得一场雨换来一顿饱餐,实在是划算。
“这里便是生养你的地方?”毕战的声音有些低沉。
毕战笑得温柔,隔着半面金面具,也能感受到他的善意,他用手指帮少年擦去通红眼角的泪花:“我自可帮你。可你要知,我是魔,他们不会感念我,也没人记得你,他们只会认定是今日这一场法事被神灵看到了。而你便是真的从这世上消失,无法进入轮回。”
“你也不是第一位供奉给神灵的少年了。”毕战已在这大漠中生活了百年,他深知这些大漠之中的风俗,为了祭拜神灵,他们会把少年与少女放逐到大漠之中,他们相信,在大漠的无人之境,天神便会将这些孩子收下,从而庇佑他们风调雨顺。
毕战也知道,那一个个孩子只会在大漠中因为干咳而死去,村中的人也不会得到神的宽恕。
少年眼中泪水早已控制不住,他声音微微颤抖着道:“我的姐姐便也同我一般被供奉给神灵,我若不是遇到大人,我早死在大漠之中了。”
面前的少年已经闭上了双目,少年的魂魄是温热的,就如他的心也是温热的一般,他的双唇也是温热的。
少年却破涕为笑道:“我还有爸妈,还有才三岁的妹妹,我想他们活下去。”
白鹿身边聚集起了一团黑雾,黑雾散开,那一身蓝墨色长袍的男子立在白鹿的身边。
白鹿凑到毕战身边,它低下身子,毕战便跨坐到了鹿身之上。
毕战望向浑圆的落日,大漠的夜就要席卷而来。
“那少年,叫什么来着?”毕战微微歪着头,却想不起那少年的名字,也想不起那少年是否说过自己的名字,他脸上的半张金面闪着熠熠的光彩。
少年的双瞳逐渐失去光泽,毕战松开他,顷刻间,那具肉身便化为了沙尘,被忽如其来的风吹散在眼前,沙子之上只留下了一串红绳金铃。
那股力量顺着气息与血液流遍全身,毕战微微合上眼,能感觉到魂魄的精力在体内流转,丹田之间犹如气沉入海。
细雨便如牛毛一般从云上泼洒下来。
少年转过头瞧着毕战,他薄瘦的身子也在不停地颤抖着:“大人,你说过,你说,只要,只要我愿意付出自己的灵魂,你就,就能救救村里的人。”
“好。”毕战应了声。
毕战救到他的时候,少年的肉身早已被沙子吞噬,他却因为执念,魂魄流离到毕战的身边。
雨也落在了毕战的脸上,留过面具与脸的缝隙,滑过那进面具下的丑陋的一道又一道的伤疤。
毕战以手轻抚着白鹿头顶的绒毛,他赤脚踩在软沙之上,细沙从指缝中渗出,贴在毕战的肌肤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