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叼回了腐肉,人类老祖知道水退了,被水淹死的动物挑在高地上露出来了。龙舟跟着乌鸦,在那里停泊。人类老祖带着动物们出来,从此开始繁衍生息。
甄宝玉却知道这植物虽然雅,但写得太多了,取着这个字当幌子,实在已经被写俗,又跟乌鸦合在一起,真不知要写出个什麽鬼来。因此笑一笑,委婉道:“便是十灰韵罢?”
既是这样,不必拘着非用一个“梅”字在里头。或许能写得好些。虽如此,甄宝玉从来缺这种临制的急智,便推辞了让他起头的好意,宁肯先看看前辈们的手笔。
这一次他们就是在户外。放飞乌鸦,然後预测鸦的飞向,并竞争谁能让鸦飞回来。
又一致请甄宝玉来拈韵脚。这是看甄宝玉身份。甄宝玉倒看不上这荣耀,固然推让,人家道:只为少君远来是客,故此奉请,少君固辞,倒是看不上我等了。
所谓七绝小轱辘,指的是七绝这麽个诗体,有四句话,出题人给个轴句,头一个答题人先把这轴句嵌在第一句,补上另外三句,做成一首诗。第二个答题人再把这轴句嵌在第二句,补完全诗,以此类推。
众人便喝彩:“举手得雅。”
甄宝玉别也无法,只能让他去安排了。甄宝玉自己也拣些社团去参加,只是运气不来凑得,几次也没碰着心里的人。这一日去“流兮社”,乃是专攻水、火、风,这一切流体灵性的社团。他们有时候在室内活动,在密闭情况下检测研究对象本身的流动性;有时候到户外,感受大自然的流动。
流兮社的众人也怕他绣花枕头一包草,看着好,或许根本做不出来,也怕硬要他写反而马屁拍到马腿上,便罢了。挨下来那个叫壹亿的,是社中老人,又有胆识,便做了第一个,道是:“乌鸦何处又飞回,日暮残光栖落梅。无限阴郁无限恨,封于凄冷锦灰堆。”
乌鸦从此被供奉起来。做人嘛,讲个念旧,同时也取个吉祥意思,从此不再打杀乌鸦。
古羊老成,便应口道:“少郎君说得是。那我们这一社,便照着十灰韵来写了。”
此人字壹亿,生得崎岖,说话倒是有教养,将甄宝玉身家背景全然撇开,只把甄宝玉这个人给拘住了。甄宝玉因此却之不恭,便净了手,两个字溪然、古羊的老少学生持定韵盆,甄宝玉在其中拈了一个,打开一个,是“梅”字。
甄宝玉听着,却是老衰庸俗至极,无怪乎那乌鸦飞着飞着就没劲儿了往地上掉,第二个社员连忙停身而出,大字批云:“无情自是寻常事!”算把那只鸦又托起来了,随後续道:“乌鸦何处又飞回。向晚休夸颜色好,抛于火内不输煤!”
甄宝玉本想叫他“仔细当差,不然小心责罚”,见他反应这麽大,也有些骇到,先查了他的膝头,发现无碍,方道:“你是仗着有灵护,吓人玩儿麽?”说着还真有些生气:“一天到晚没个正形。这次差使如何放心交给你。”
说到乌鸦,还有个来头。说太古时候,人类老祖跟龙一起打天下,打得很艰难,有一次跟大魔头鏖战,战得天纲崩、地维裂,洪水从地下滔滔涌出,把地面全给淹了。幸亏龙变成了龙舟,让人类老祖跟老祖看中的动物都躲在里面,才避免被淹死。等过了九九八十一天,地面上水好像退了一点,但还是看不见陆地,动物们都不敢出去,除了勇敢的乌鸦。
“正是知道此次重要,”茗烟就着杆儿爬,“所以要重跪一跪,表决心的!公子放心吧。此事绝不耽误,只听好信便是!”
甄宝玉觉得肌肉有点不受控制的抽动,为了遮掩,只好去夹桌上皮薄肉香的大包子吃。本地饮食比较粗豪,因着靠海,肉居然是巨虾之肉,跟甄宝玉平时习惯的风味迥异,却是好吃。第三个人作的什麽:“莫道鸟人缺是处,都称巧嘴满有才。热线孤身偶遭踹,乌鸦何处又飞回.”他也就权当没听到了。
流兮社这次活动,当然也不能伤乌鸦性命,甚至连伤片羽毛都不成的。因此才见功力了。先前学长驭鸦最成功的一次,留下片段口诀叫作“乌鸦何处又飞回。”流兮社打算以这句为轴心,作个七绝小轱辘。
忽然甄宝玉一声“回来”,茗烟出奇不意,吓得一抖,回身就跪下,膝盖都实打实撞在了地上,若非也有些灵力护体,膝骨都要撞伤的。
茗烟应个诺出去,心里暗忖:自己的公子就够美的啦!站在他旁边,原要秀外慧中才合衬。像习人也算端正,骨子里少了点儿秀气;晴雯俏极,但刺儿有些过了;紫鹃温润,又木了些;小红可爱,只是小家子气。这四位,难怪只能当丫头。至於帽子铺绞花的那位麽,穿得普通,开始倒没注意,细想来——
甄宝玉还是不好意思,又听得欢喜,又要夸,又不可失态,憋得眼里水光盈盈的,更如水养的黑宝石般,终於吐口道:“你这奴才,说是你会说。既如此,你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