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下一口温水,他抬眼看向陆长淮,不讲道理地在心里悄悄怪他。怪他太好,怪他包容又温柔,怪他不问缘由的信任和纵容。喜欢因此带上怯懦,在心底深深扎根却不敢像野草般疯长,害怕零星火点变成燎原大火,到头来会只剩灰烬一片。因为怯懦所以当下也贪婪。水要慢慢喝,面要慢慢吃,碗要洗得拖拖拉拉,洗完了擦擦灶台擦擦桌子,最后连抹布都要洗上两遍,攥干水晾到一边。他假装忙碌的时候,陆长淮拿了个小饭盒把剩下的汤盛在里面,装了袋子打包好,又从冰箱里拿了饭团、三明治和几盒牛nai,叮嘱他一起带走:“回去放冷藏,早上想吃什么热一下,别不吃饭。”古原这才意识到,这几天他天天在陆长淮这儿吃早餐,都快习惯了。他无奈一笑:“你就走一天我还能饿着吗?”陆长淮并不觉得多此一举。他知道古原的毛病,又深知他即便不想出门也是绝对不会麻烦别人给他送饭的。不过他只说:“放冰箱想吃的时候方便。”“行”,古原看着他点头,“我好好吃饭,你好好回来。”这话配上古原温情脉脉的眼神,当下的氛围忽然有些暧昧。天黑透了,月亮远远地挂在天边,空濛而皎洁。屋内刚刚炖过汤,热气还未散尽,温度正合适。有那么几秒,陆长淮看着被柔和灯光包裹的古原是有些恍惚的,好像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疑惑,可紧接着他又笑了笑,说:“放心,不是让你等我吗?”“嗯,等你。” 逮我干什么?隔天,陆长淮早早起了床,收拾好要带的东西、遛了狗,独自开车上了路。这天距离中秋还剩三天。车载广播正在放天气预报,说最近又要降温、又有大风,可能还要下冰雹。陆长淮的心情跟天气一样复杂。过去五彩斑斓、历历在目,可如今回忆起来,青不是青、黄不是黄,高兴的、温馨的都得带上点儿别的色彩,由此又生成遗憾的、后悔的、避之不及的。那之后的人生又何尝不是这样?原本能坦荡直面的人忽然不敢见了,原本只与阖家团圆、锣鼓喧天相关的节日忽然不敢过了,就连天气、食物、路边的花草树木都不再只是它原本的意义。心里从此住了一只铃铛,一旦触发关键词它就“叮”的一声响。声音不大,威力巨大。指望着时间治愈一切,可时间只是把每一天的灰尘积攒成厚厚一层,只等他来开门。陆长淮用一把再熟悉不过的钥匙打开了曾经的家门,铃铛又响一声。家里的陈设跟以前一样,到处都干干净净。朱家唐家都住同一栋,两家人时不时会来收拾打扫。一切都很熟悉,像是还住着人,唯独无处不在的空旷和Yin冷让他不习惯。他没有多待,只四处看了看就锁上门上了楼。敲开朱家的门之前,他站在门口顿了几秒,理了理心情,换上一张笑脸。
朱妈妈来开门,一看是他,忙朝屋里喊人:“老朱,快出来看看谁回来了。”陆长淮拎着东西进门,边换鞋边说:“是我叔,不是你宝贝孙子,慢点儿起身。”彼时,朱爸爸戴着老花镜正躺在书房看书,一听这声儿赶紧从书房出来,拖鞋还没趿拉稳就开始念叨:“臭小子你还知道回来?阳阳过生日我早早就过去也没逮着你。”“逮我干什么?”陆长淮笑着问。朱妈妈亲亲热热推着他进屋:“外地的学生回来看他给他带了两盒茶,等着你给泡呢。”“让你惯得不像话了吧朱姨,喝个茶还得专门等我泡了。”“你泡得好,我就爱喝你泡的”,朱爸迫不及待地从茶几下取出一盒茶叶,“快摆上”。陆长淮脱了外套拿起罐子一看:“绿茶啊,尝尝得了,天冷了少喝,你那个老胃无福消受了。”“你这臭小子,说话从来没一句我爱听的”,朱爸爸透过厚厚的镜片笑着瞪他一眼。“不中肯了吧老朱?以前不是还夸过我嘴甜吗?”“那是你小子憋着坏呢。是不是考砸了想让我代替你爸妈签字那回?”陆长淮笑着摆桌子,不说话了。这里的茶具他很熟悉,还是几年前他带过来那套。朱爸爸很喜欢,一直用着。终于喝上陆长淮泡的茶,朱爸爸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是这个味儿。”别人喝酒话多,他喝茶话多。几杯茶下肚,他眯了眯眼睛,又开始忆当年。“你们小时候我们几个家长还打过赌呢,赌你们几个小崽子谁会先成家。那会儿多少小姑娘追你呢,我们四个都觉得得是你,倒是你爸妈不同意,说你没长那根神经,这辈子能不能结婚都不一定呢。”陆长淮一笑:“让他们说中了。”给两位长辈续上茶,他紧接着又说:“别玩儿催婚那套啊老朱,在我这儿没用,省省吧。”“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朱爸爸指指他看向妻子,“这小子说话真是没一句我爱听的。”“孩子说得对,你别讨厌,什么年代了你还搞这套”,朱妈妈说。陆长淮端着茶杯笑着点头:“还是我朱姨觉悟高。”朱爸爸喝了口茶叹了口气:“你怎么舒服怎么过,我就是一辈子热闹惯了,有时候总琢磨你一个人会不会过得太清冷。瞎琢磨、瞎Cao心,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