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浩宇不回答他。小孩儿生气了都不爱说话。
方浩宇闷闷不乐地跟着爸爸回家。他的父母家和爷爷奶奶家隔了一条街,走路分钟就能到。年关将至,街边写对联的、卖灯笼的,都还舍不得收摊。窜天猴满天乱跑,嗖地一声坐上火箭,乘到天上炸开亮花。又有大孩儿聚成一堆,一人手里拿着个打火机,往路人脚底下扔火柴炮。他们专挑老幼妇孺炸,稍微像样儿的男的都不敢招惹。
声音就这么越飘越远,豆豆班的小朋友们隔了好久还能听见。
“还说你没玩儿?”方奶又揪了他一把,把方浩宇疼得呲牙咧嘴。“远远的我都看见你玩儿了,就你不好好做操。”
“吃完了吗?”她问。
“谢谢冉老师啊。快跟冉老师说再见。”
王爸爸下楼的时候,正好方浩宇的奶奶买完菜来接孙子,二人打了个照面,你来我往地诶诶、嘿嘿地笑了一下。
,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王子轩叫过来。
“完沃。”王子轩嘴里的饭还没嚼下去,只能含糊地回答她。
见是方浩宇做操不认真,方奶也跟冉老师一条心,训话起来:“听见没?要听你冉老师的话,冉老师都是为了你好。”
“那你玩儿你的帽子绳是怎么回事?啊?那么甩来甩去的?”冉老师补充道。
她像是立刻换上了另一幅脸孔,笑意盈盈的,甚至青春了几分:“王爸爸下班啦。欸,王子轩跟着爸爸走吧。”
“债淦!”
“我没玩儿!”方浩宇真不记得自己搞了这些小动作。
这是一所建在家属院里面的幼儿园,陷在小区第二个路口的深处。街里街坊都认识。家里三代直系亲属,至少有一个在食品厂里上过班。
方爸逗他:“那我给你买个摔炮玩儿,看你还生气不。”
冉老师给他扣上了外衣纽扣,又把两层衣服撩上去,帮他把秋衣捅到毛裤里头。接着开门把他送到爸爸手里。
冉老师也跟着嘿嘿笑了起来。
王爸爸现在是生产部副主任,正主任是个人尽皆知的软柿子,所以再过几年,王爸绝对能把他挤下去。方奶奶是第一医院的退休护士,丈夫资历可不一般,是技术部处长,曾经被食品厂公派到莫斯科留学。回国之后更是不忘初心、牢记使命,带头做起了厂里第一代信息化建设。可以说是工厂里的每一处角落、每一条生产线,都弥漫着方爷的品味和故事。不过他去年十月正式退休,现在的技术部处长是总工程师的徒弟,和他没什么关系。
方浩宇虽然不说话,但是嘴角绷不住,开始露笑了。
“我真没玩儿!”
这两个人碰上面,电光火石之间,是一代人对另一代人的传承与发展。王爸自不用说,一心想往高处爬,连眼神也修炼得老练。他看方奶的眼神中敬佩里带着谦卑,谦卑中透着野心,野心里流露出友好,友好中又有些霸气,让人过目不忘。方奶看王爸也是颇为赏识的,她曾经想过,老大成家早,娶了农牧厅书记的女儿也算得是上门当户对;老二若是能嫁给小王,那我们两家强强联手,食品厂岂非被方王两家握在手里。只可惜老二是个男的,是方浩宇他爸。
这就送走了第一个小朋友。
方浩宇肉多,吃劲儿,因此大人揪他总用十二分力气,怕他感受不到。然而方浩宇的触觉神经没毛病,胳膊总是特别疼,所以又委屈又气:“我说我好好做了,我胳膊短,老师当我不用心!”
“我好好做了……”方浩宇小声嘟囔着。他胖,身上的肉一堆一堆,再低着个脑袋瓜,连下巴上的肉也挤成了两层,看着特别窝囊。
往常方浩宇最爱看人放炮,看见窜天猴就走不动道,要虔诚地参观其上天。现在却闷闷的,只是盯着地上看。
方奶问她:“早上我见你训我家浩浩了,咋了,浩浩做操不认真?”
“摔炮都不行啊,那我给你买个火柴炮,那可是大孩儿才能玩的。”
冉老师反应快:“是这样的。早上方浩宇看见您来了,就开始耍花招了,胳膊不伸腿不蹬的。”冉老师夹着手臂学了学样子,两个大臂紧贴着肋骨,只甩小臂和手掌,逗得方奶笑了。
方奶脾气急,狠狠地揪了他的大胳膊一把:“有话大声说,支支吾吾的像个什么男孩子样儿。”
晚上八九点钟的时候,方爸下班儿了,来接方浩宇回家睡觉。方奶又把方浩宇做操不认真的事情转达了一遍,方爸听见了,也跟着说了他两句。这时候方浩宇已经麻木了,失去了具体的愤怒和委屈,也停止了为自己的辩护。他觉得大人也就这么回事儿,他们总是不明是非、不分青红皂白地把他教训一顿,等到别人欺负他了,又置之不理,怪他自己没出息,活该被人欺负。
方浩宇还是不搭理他。
他这一松劲儿,原先闹的别扭全都泄气了。方浩宇脸皮薄,不想给人看笑话,又别扭着把笑意收回
方爸问:“咋了,今天在幼儿园里不高兴,小朋友们不跟你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