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观察了几番,觉得那个邻居家中的老妇人倒是个可以拿捏的对象。她以浆衣为生,貌丑话少,看她日常言行,也是个懦弱易欺的,动了心思,将衣物教给她,嘱咐她好好清洗。只等今日交付之时,将事情讹在她头上。“你衣服先前便已坏了,根本不是我洗坏的。”老妇沙哑的声音自青石巷道中响起。她双眸苦沉似潭,望着人的眼神没有一丝丝情感。午时的阳光照在她苍老的面皮上,显得左脸的一道长疤异常锋锐。陆霁闻言望去,不期然看到了她的脸,一时怔在原地。 旧事(一)那矮瘦男子唾她一口,“老货,做错了事,你竟不认。我给你时,衣服可是好着的。”他推搡了那妇人一把,“你要是不愿赔,就和我一同去见官,让官府定个是非曲直出来。”语气极有把握,似是预料到这老妇会答应他的要求。他倒不是故作强势。他琢磨了这妇人几日,知她是个一棍子下去也打不出闷屁的货儿,畏缩胆小,最好拿捏。他若提及见官报官,她定吓得魂不附体,只能乖乖认了。果然,这老妇听他这样说,语气矮了下去,沙哑着嗓子道:“别报官。我赔你便是。”果真把事情应下了。男子闻言,顿时眉开眼笑,催促她:“我就在这儿等着,你快些把银子拿来给我。”老妇唯唯诺诺地点头,寡淡的脸上显出几分局促。一旁的韩光早就看不下去了,他瞥了眼主子的神色,见他微微点头,开口道:“你不是要辨出个曲直来么,怎能中途放弃?现在时辰尚早,去报官还来得及。”他似笑非笑,紧盯着默然不语的妇人。那矮瘦男子本想说话,抬眼瞧见韩光高大的身影,顿觉心虚。又瞥见他身后的陆霁,暗道声不好。到底是锦绣堆里长大的子弟,识人的眼色还是有的。韩光气度已是出众,后头的男子却令人一见心惊,举手投足皆彰显出不凡来。他只是想讹钱,并无得罪贵人的打算。听见韩光这样说,起了退缩之意。“是我记岔了。这衣服送给她时便破了。”他露出个谄媚的笑,转身对身旁的老妇道:“对不住了,大嫂。是我误会您了。这衣服您不用赔了。”话毕,便一溜烟地跑了。前倨后恭,态度之差,令人瞠目。韩光嗤笑了声,走到老妇身旁,宽慰她:“没事了。以后遇到这样的泼皮无赖,不要害怕,只管报官。天子脚下,有人会为你做主的。”那老妇听到他这样说,面色木然,眼风朝他扫来一眼,摇摇头,竟转身离去了。连一个感谢的话也没说。好生无礼!
韩光气闷。好歹给她解了围,竟连个谢谢也没捞着。他下意识地往自家主子望去,听到男人冷肃的声音:“跟上去。”穿街过巷,绕过几个巷口,便是码头。宽广的河面上,千帆竞发,偶有三层楼高的大船破开水面,向着陆地缓慢行来。陆霁一路跟着老妇,见她在码头处止住脚步,自己也顺势停下。略带咸shi的风吹来,吹起了老妇头上花白的头发。她转过身来,望着陆霁,低声喟叹道:“太子殿下,十年未见,您倒是和陛下越来越像了。”她浑浊的眼神落在陆霁身上,一寸寸地打量着他。眼前男子长身玉立,体魄健伟,如出鞘利刃,锋芒毕露。虽刚及弱冠,但他的气质已全然成熟,令她这个旧人冷不丁一瞧,唬了一跳。恍惚间,竟以为是陛下来了。方才在巷口,她已注意到了陆霁的存在,然她不愿多生事端,方做出一副无礼模样。她疾步快走,本想甩掉两人,可他一路跟来,步步紧逼。退无可退之下,她只好出声相认。陆霁抬眸看她。眼前妇人背佝偻,脸脸颊枯黄,穿身破旧的褐衣,隐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看上去和市井妇人无甚区别。明明不到四十岁,她却苍老如五六十岁的老妪,抱经了生活的沧桑。毫无昔日景泰宫第一宫女的影子。陆霁当年离宫时,和母亲的关系已颇为冷淡,只记得母后身边有两个大宫女,从未听过初夏之名。问了赵德,才知道这初夏原是丽妃身边的人,后来被母后要了过来。她在宫中扬名时,陆霁正在云州游学,所以对她极为陌生。见她之前,陆霁对她有过很多的猜想,却没预料到面前这个朴素的老妇便是自己要找的人。若非她脸颊上的刀痕过于醒目,他也不敢信。“我找你来,是想问你些事。”陆霁开口道。初夏露出个苍凉的笑来,“我知道的。若非如此,你也不会特意来寻我这个老妇。”她右手抿了抿乱发,轻声道:“码头风大,不是个说话的地儿。咱们去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