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苍老的声音忽然回响在他的脑海里,瓦伦顿时停住步伐,回忆里的画面像捧冷水浇下,将他岌岌可危的冷静唤回。
……我不知道对错,大人,我只知道如果我连自己想护着的人都没办法护住,那这麽多年汲汲营营夺来的权力不过就是笑话。东西腐朽了,那就剔除,换上崭新的,将权柄握在手里,建起一道无人敢越的防线。
瓦伦迈开停滞的步伐,继续向前走。
……不是这样的,大人。
路易行礼无声离去,瓦伦捏了捏鼻梁,在天色昏聩的暗沉里,难得露出一丝外泄的烦躁,他不知道为何在这种关键时刻,会突然想起那位大人说过的话。
唯一让他头疼的,是自从凡诺斯上次睡前表露过想去各地旅游後,最近几天又缠着他,明里暗里地表达他想去哈尔斯王国的中央学院就读,他的请求不无道理,去学院无论结交朋友,或是将那里当成小型的社交场合练习与他人打交道,都是好事,但正是因为有理,他才觉得棘手。
路易:「是。」
东西南北四方与圣域的形势没有比现在更稳固的时候了,相互牵制永远是最平衡的,他上次哄骗凡诺斯形势不安稳,唯一的风险只来自於没什麽头脑的教皇,任何看得清局势,眼光足够长远的上位者,都不会想打破现在的平衡,也许卢森帝国蠢蠢欲动,但卢森枢机的行动就证明了他们现在也只敢在背地里做小动作,不会明目张胆威胁到教廷要员的安危。
当然,他这个教皇的保镳、左膀右臂、神忠诚的仆人,会好好地……保护他。
苍老的面庞,失温的手,染血的地板,与唯唯诺诺的、讨好的脸在他面前交替出现。
——「瓦伦,孩子。这世界总是需要仁慈,总有人被它感动,总有人需要它。」
「……你先下去。」
不想放手的是他。
他径直进了书房,从暗格中拿出教廷的安防图,摊在桌上,点起油灯,目光仔细逡巡过每个角落,教皇三日後有一场出外巡街的日程,会乘着马车绕街巡游,是为了定期给予神的子民信心举办的。既然教皇这麽费尽心思给他送来一个大礼,他当然要好好回敬,就选在……人潮最薄弱的地方,来一场终身难忘的刺杀。
路易疑惑:「侯爵?」
至於凡诺斯……他将当年的副骑士团长,如今的侍从长史蒂夫派给他,让他以保证凡诺斯的安全为优先。
他知道凡诺斯是个向往自由的孩子,知道他能靠着自己去到各种地方,融入每个地区、交上各地的朋友,他都知道。
对也好错也好,所有的选择由我一力承担。如果我真的做错了……那等我入地狱那天,再由您亲自惩罚。
他处理好了这些琐事,当作没有发现任何异样,照常去教廷值勤。教廷上上下下都在为这次一月一行的巡街做准备,所有人都腾不出空来,包括他,他也想过在这当头带着凡诺斯去圣域南边的别墅避一避,只是这一走,反而显眼,既给了教皇的人钻空子的机会,也会让教皇察觉他时时刻刻掌握着教廷的动向,不如将计就计。
这三日,一无所获的消息让他感到一丝凝重,他低估了教皇的人,没想到这个人如此谨慎,颠覆了他一直以来对教皇的印象,又或者来人不是教皇的手下,而是由卢森枢机一手策画,那也许就说得通了,卢森枢机向来阴险狡诈又聪明,由不同人传递讯息确认真伪,的确是他能想出来的手段。只不过遣入者若不是伪装技术极好,取代了某个本该存在的人,就是他的反侦察技术让他避开一切被发现的风险。
不是这样的。仁慈才是最不需要的,仁慈的人总是短命,总是最先被牺牲的。
周围的欢呼与彩带簇拥着教皇一行人,教皇坐在马车里,帘子挂在两边,他脸上挂着慈
他的脸色前所未有地可怕,胸口焦灼的火焰越烧越烈,他已经很久没有动怒,理智被蚕食,又几乎被怒火牵着。
这既让瓦伦难得感到有趣,却也颇为忌惮。
教皇如果想对他下手,他不在意,但他千不该万不该把主意打到他的宅邸,危及……他的珍宝。
直到巡街出游时,骑着高头大马的瓦伦还在漫不经心地走神。
看来,这麽多年权势与享乐养大了他的胆子,他已经忘了成为教皇前的他那副胆小懦弱,寻求他庇护的模样,以至於给他能兔死狗烹的错觉了?
——「教皇的位置很重要,坐上这把椅子的人必须拥有仁慈,它象徵的是人心中最乾净的那一块温暖。」
宅邸安全,但这些人中并不是每个都眼熟,要是有有心人混进来,难保出现疏漏。
他天生没有仁慈,因此能理所当然成为恶人手里一把刀。他不敢让真正仁慈的人步上那个人的後尘,所以他将懦弱的赝品捧上那个位置,推上风口浪尖,站在最危险的地方承担明枪暗箭。像他这样在阴暗里滋生的怪物,就该守在前方做最肮脏的事。
他选择的这条路,容不得他後悔,即使前路可见荆棘遍地,也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