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说过,主子不喜欢蠢笨又装机灵的人。
她努力平复内心卷起的汹涌情绪,勉强挤出一个笑,表现得十分惊诧,十分疑惑:“万岁攥着我做什么?”
皇帝问:“你不明白吗?”
她明白吗?也许有,可她不敢,不能。
她摇了摇头,却又灵光一闪似的狠狠点了点头,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伴着不太相衬的雀跃,“明白啊!您还想向我打听打听宗室们?”她歪头想了想,“我知道的不多,但是好赖大多都打过交道。万岁想打听谁的消息,您直说吧,不必拉拉扯扯。”
皇帝眼里是了然的神色,知道她在装傻,只觉得有趣。他手上使了些力,带着些不讲理地蛮横,将她拉到面前,四目相对,她慌张躲避的眼神,已经毫不留情地撕下了她故作镇定的面皮。
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这幅无赖的模样。
他就扣着她的手,纤细的手腕子,不盈一握。她的袖口暗香盈满,并非兰麝,原来是金瓜贡的香气,皇帝便有些恼怒了,嘴角似笑非笑,眉梢眼角却悄然盈满了笑意,好整以暇地说:“想问问我。”
东暖阁里本就暖和,两个人靠得那样近,呼吸可闻。摇光被他牵扯着,半跪在炕沿上,她膝盖受了寒,磕着便有些痛,忍不住“嘶”了一声,皇帝干脆拉她一把,让她半坐在炕上了。
皇帝心里却少有的平宁,安静地等着她的评价,她显然是懵了,傻乎乎地坐在那里,那双眼睛像小兽一样,疑惑又不安地看着他。皇帝不忍心为难她,“哧”地一声笑了,故作严肃地吓她:“你这是欺君。”
她下意识想说“万岁圣明”,话说到一半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脑子里像是一团浆糊,一点随机应变的能力都没有。她懵懵懂懂地想,三十六计想了个遍,脑瓜子却嗡嗡的,只蹦出四个字——走为上策。
皇帝却不撒手,那模样浑像个泼皮无赖,却又泼皮无赖得一本正经,有理有据,他挑起眉头,强忍着笑意,甚至带着几分顽皮:“罚你——罚你陪我抓麻雀。”
“奴才不会抓。”
皇帝说好啊,“欺君之罪,罪加一等。”
皇帝蓦地放开了手,她立马站起来,匆匆忙忙下了脚踏,险些因为走不稳而摔跤。
原来是纸老虎,假威风。
他不紧不慢地叫住了她,笑意深浓,独有青春少年那纯粹的干净与倜傥,就连尾音都拉拉得格外长,“明儿午后,慈宁花园,我等你啊。”
紫禁城的午后,是宫人们最为安静闲适的时光。主子们有歇午觉的习惯,宫里安静极了,就连高高的红墙绿瓦也跟着安静下来。当值的人趁着主子歇下,也可以打打盹,不当值的就更好说了,聚在一处,胆子大的,敢摸两把雀牌,胆子小的,小姐妹们聚在一起说上个把时辰的话,让这原本规矩森严的宫禁,也有了几分人情味的色彩。
摇光屋子敞亮,天晴的时候尤其舒服,小宫女们都喜欢聚到她这里来,她也爱热闹。家里做姑娘的时候人缘好,一群小表妹小堂妹围着她打转儿,她会玩也爱玩,花样多,踢毽子呀,扎风筝呀,讲些骇人听闻的故事,若是再淘气一点的小后生,就带他们去钓鱼,捉虫子。
她玛法尚且在世的时候,她还小,才懂事,有一天跟着成明在端王府的后花园里挖土,两个屎尿屁孩子,捉了好几条蜈蚣壁虎,她乐滋滋地拿回去孝敬她玛法,说要给怹老人家泡酒,结果被他阿玛兜头撞上了,收了她的家伙不说,还赏了一顿好打。
说不准那些蜈蚣壁虎是被她阿玛缴去泡酒了呢!
所以说本性难移么,舒家这位姑奶奶虽然受了很多磋磨,也被迫收敛了性子,但是心里那股子玩心,却时不时地冒出来作祟。旗家姑奶奶不好热闹,那没有这个道理。
摇光抓了把瓜子,坐在炕最里头,旁边紧挨坐的是蒲桃。炕桌被撤了,借给外边姑姑们打牌去了。老太太跟前苏塔在西暖阁里伺候,芳春也高乐,坐在另一边的炕上,教新来不久的小宫女们针法。
因为她上回风寒太重了,老太太关照,给她加了好几个炭盆子。虽然屋子里没有地龙,也跟有地龙也差不离。况且大家在一间屋子里,有人气,有笑语,寒冬仿佛也没有那样漫长似的。
她们一伙人在猜迷,带她一起五个人,每个人交五颗金瓜子,摇光出十颗,一次取五颗放在手心,让她们猜左右手,猜中了的,金瓜子归她们,猜不中,余下的归她。
太皇太后没少赏她东西,她家私丰厚,今儿手气却不怎么样。一盘金瓜子输了大半,连芳春都看不下去了,笑说好姑娘,“留些银子要过年的。”
摇光豪迈地说没事,“富贵在天。咱们再来!姐姐们猜左右手?”
正玩得开心,烟锦打外头进来了,弯身在炭盆子旁暖手,一面招呼她,“姑娘,外头有人找。”
“呀,你们怎么都跟着一头猜,怎么猜得还这么准!”她张开手,果然在右边,懊丧地把瓜子分给她们,听见声音,张起脖子问:“好姐姐,我忙着呢,找我做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