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车上人寥寥无几,却站站要停。路过距同福里最近的车站,秋生鬼使神差的下了车,走在人行道、梧桐树叶的阴影里,不知不觉,来到同福里弄堂口,犹豫微时,还是拐了进去。
薛金花羡慕说,四个儿子,潘家妈好福气,有人养老送终。
泉英说,我们定在五一结婚对吧。秋生说,没错。泉英说,恐怕要推迟。秋生说,为啥。
俩人检票进了电影院,寻到位置坐定。再环顾四周,人头稀稀拉拉。待灯光全部关闭,电影开始放映没几分钟,泉英便朝秋生靠过来,秋生心领神会,抬起胳臂揽住肩膀,将人搂进怀里。电影大半过去,泉英轻声说,我从未问过秋生,谈过几个女朋友,可以告诉我么。秋生说,一个。泉英说,谈了多久。秋生沉默。泉英说,不好讲么。秋生说,没多久。泉英说,没多久是多久。秋生说,一定要讲么。泉英说,那算了,为啥分手呢。秋生说,一直分隔两地。泉英怔怔说,原来如此。果然男女是不好分开的,分开久了,各生异心,再一拍两散,各走各路。过半晌后,泉英说,秋生亲过前个女朋友么。秋生不语。泉英说,秋生做过么。秋生说,做过啥。泉英掐秋生腿肉说,装戆。秋生不语,泉英说,做过了是吧。秋生俯首亲住泉英的嘴唇。
玉凤上前,推了推说,姆妈,快点醒醒。喊了三遍,薛金花才说,做啥,吵死了。玉凤说,徐昭志,徐伯伯认得哇。薛金花说,麻将搭子。
玉凤说,潘家不得了,一家门根正苗红。薛金花说,哪能讲。玉凤说,潘家阿叔有军衔,参加过抗美援朝,回来没几年,旧伤复发去逝了,留下潘家妈和四个儿子,一直享受军属待遇。
难敌
弄堂里,全是夜里出来乘风凉的人,房里坐不住,看到秋生也无人理睬,自顾自倚躺、打扇、点蚊香,噶三湖、吃夜饭、冲凉浴、下象棋,跟着无线电唱沪剧。爷叔唱道:
玉凤说,姆妈不是有潘家妈电话么。薛金花说,又打啥坏主意。
秋生听得如雷轰顶,脚步骤顿,忽觉此来犹如儿戏,悲凉又可笑,转身快步往外走,出了弄堂口,心底又百般滋味,索性走到马路对过,一爿杂货店亮着灯,交三分钱,可以打电话,秋生望向弄堂口的电话间,老阿姨接起电话,再把电话机摆一边,从房间出来,跑进弄堂,等有半晌,老阿姨重新坐回电话间,秋生看到了玉宝。
俩人出了石库门,商量去国泰看电影,从陕西南路穿到淮海中路,辰光还早,慢悠悠往前走。泉英说,我有桩事体,本来准备饭桌上讲,但看那姆妈不高兴,就没讲。秋生说,啥事体。
泉英说,我有个姑姑在美国,听闻我要结婚,特意回来一趟,看过我俩结婚流程后,嫌鄙太马虎,不上档次,要我结婚照重拍,穿洋人婚纱,改和平饭店订酒席,菜单上的酒菜也重新订。总归一切要从头做。五一结婚肯定来不及。秋生说,那姑姑手伸太长。泉英说,生气啦。秋生皱眉不语。泉英说,姑姑也是好心,结婚一生一趟,阿个女人不希望、风风光光出嫁。秋生说,泉英意思,我家订的婚礼太忒板、丢那一家门脸面是吧。泉英说,我没讲,是秋生在讲。秋生说,我不晓该和爷娘哪能讲,订金真金白银付出去,要违约,赔偿金有得付了。泉英噗嗤笑出来说,我晓得了,讲来讲去,就为了钞票,秋生阿里都好,就这点太俗气。秋生不搭腔。泉英说,大可放心,姑姑讲过了,结婚的钞票全部由姑姑来出,勿要秋生爷娘一分铜钿。
志超,志超,我来恭喜侬,玉如印象侬阿曾忘记?
秋生说,要看小朋友,城南旧事;看狐狸精,精变;看乡村英雄,咱们的牛百岁。泉英想半天说,还是城南旧事吧,秋生想看啥。秋生说,我随便。去窗口买票的同时,不由想到玉宝,假使玉宝来选,一定会选精变。又看看宣传画,越看越觉得,玉宝和这女演员有些相像,皆有一双顾盼神飞的眼睛。
秋生和泉英看好电影,一起吃了夜宵,秋生送泉英到永嘉新村,再独自乘电车回新乐路。
到了国泰影院,有三部电影上映,一部城南旧事,一部精变,还有一部、咱们的牛百岁。
秋生说,还有这种事体。
玉凤笑说,去认认门,当作亲戚走动走动,总归没坏处。
玉凤说,是呀,听讲大儿子特别出息,大学毕业后,还去香港工作了。薛金花咬牙说,老卵。
,就使唤秋生未婚妻汰碗,邻居会讲,我这老太婆不懂事体。泉英笑笑没响,秋生爸爸吃老酒吃的醉醺醺,挟起折叠帆布床,往弄堂乘风凉。秋生漱过口,泉英也讨过杯子漱口,秋生去卧房,换了一件短袖衬衫,喷点花露水,俩人拉着手,出门去荡马路。经过灶披间,秋生娘正在封煤球炉,秋生说,姆妈,我们走了。秋生娘头也不抬说,嗯。弄堂里,秋生爸爸躺在床上打呼噜,秋生唤两声,放弃。
薛金花清醒了,坐起身说,还有这种事体。
玉凤进了家门,直奔内间,薛金花侧向里躺倒在床上,闭眼困午觉。
玉凤说,原来徐伯伯和潘家,七两年做过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