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定邦走到桌边倒了杯茶递过去,卞中涵接过了茶杯,慢慢道,“但是现在不行,我是一个军人,我要服从上峰的命令,上峰让我执行宽宏大量的政策,我就得精心把这帮畜生伺候好。”
秦定邦微微愣了愣,却没言语。
秦定邦
“我只是个副职,替大长官干活的,名声和功劳都是大长官的,出力才会找到我们这些人。”卞中涵无奈笑了笑。
“还有那些侨民,我是最直接和他们接触的,净是些日本本土活不下去、最下三滥的玩意儿。到了这边,摇身一变就成了高等皇民,随意欺压我们中国人。而且他们说自己是日本侨民,听起来就像是普通老百姓似的,但哪有他们那样的老百姓?其实就是没穿军装的日本兵,时刻做着那些日军的眼线帮凶,坏事一点都没少干。”
秦定邦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情况,“他们待遇有那么好?”
“大哥不用跟我说这些……人死不能复生,这么多年了,我习惯一个人了。”卞中涵抬起头,像在安慰秦定邦,又像在开解自己。
秦定邦打趣道:“当年你可跟我说,你在老家有个青梅竹马的芷妹妹,是天底下最最美丽、最最善良可爱的小妹妹,你们住得不远,自小一起长大,你想她想的都掉金豆子,还说你念完书肯定回去就和她成亲。你忘了?”
“不过害他们的那个汉奸,已经化成了灰,扬了。”卞中涵眼里有了寒气,“那是我杀的第一个人。”
“你看日本这国土,窄窄的一道弧线一样,向东是无边无际的太平洋。向西就是中国和苏联这两个庞然大物。苏联国强它动不了,而且都是冻土也不丰饶,中国这大片的膏腴之地,就成了它最垂涎的肥肉。”
“她一直都在等我,而且……差一点就等到我了。”
秦定邦一时语窒,顿时生出了深深的自责,他是如何也没想到这小老弟竟会经历这样的遭遇,“对不住,我没想到……”
卞中涵点了点头,“比大哥想象的,还夸张。”根据《益世报》记载,当时天津市日俘待遇远超国民,“所食者为稻米、牛肉、大虾、芝麻油等,炊事所用燃料为整料木材及煤油,以如此贵重物资供彼昔日曾残杀我同胞之敌寇,尚为世界各国所罕见”。此种现象北平、上海等地都有出现。说完,他端着茶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了那张世界地图的前面,静静看了有一阵子。
“被日本人祸害了……她有两个哥哥在外面抗日。日本人过去之后,有汉奸带路指认,他们一家全都跟着惨死。”卞中涵语气还算平静,眼睛也仍在盯着地面,“我毕业了回去找她时,才知道的。”
卞中涵扭头看了看屋子墙上的世界地图,“如果不是在这个位置,我可能真会端一把冲锋枪,冲到战俘营,扫光所有的子弹。”
卞中涵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神情突然落寞了起来。
秦定邦似乎也明白了卞中涵心里为什么不痛快。
卞中涵仿佛没料到这个话题,像是在想如何回答才好,眼睛盯着地面瞅了一会儿才道,“和她……成不了亲了。”
外面喧闹的庆祝声从窗缝灌进了屋子,没带进来半分欢乐,反而让人觉得更躁郁。
卞中涵静默了片刻,并没有接着往下说。
这个境况放到谁身上,又会痛快呢?最爱的小姑娘惨死在日本人的屠刀之下,而自己肩上的任务,却是要确保那帮刽子手的安危福祉。
当初在学校时,秦定邦带着卞中涵,总感觉就像在穆家岭时,向长杨带着小向长松似的,所以时不时地就会像哥哥逗他一样,去逗这个极聪慧的小男孩。
“这样的一帮人,现在败了,成天吃的住的用的,反倒都是顶好的。我这次来到了上海,看这上海街头的饥民也不少呀。结果成堆的米油都给了战俘营里边的畜牲,自己的国民却饿死在街头。政府说是宽宏大量,我看,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就说在那些战俘营里,多少战俘,对了,现在不让叫‘战俘’了,怕惹出兵变,要叫‘徒手官兵’史实。。有多少始终觉得要不是美国那两颗原子弹,日本就不会投降,充其量退回日本本土,仗也要接着打;多少在私底下叫嚣着要卷土重来,报仇雪耻;有的还幻想着日本将来能像德国一样,一战之后不到二十年就恢复了,就能再次称霸亚洲。”
这个当初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男生,竟然手里也有了人命。但是秦定邦又非常理解他,如果自己处在他的位置上,也许会爆发出更疯狂的能量。
秦定邦听得皱了一下眉,转移话题道,“我刚才其实是问你,你也不小了,什么时候娶亲?”
“你说。”
秦定邦心里突然很难受,但他实在不擅宽慰之词,于是走到卞中涵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卞中涵朝窗户的方向望去,眼神却不知注视着何方,“大哥,我今天来找你,其实是心里不痛快。”
“那怎么……”秦定邦不解。
“怎么,人家没等你,嫁人了?”秦定邦继续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