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九月,报纸上时不时就有各种胜利的消息,一片喜气洋洋,和现实中上海滩的乌烟瘴气,形成了一种可笑的对比。
“大哥,我昨晚到的上海,刚在招待所安置下了。一来上海我就想着找你,我不知道你家在哪。但是当年在学校,我就知道你家公司。所以今天专门先从你家公司路过,想着远远望一眼,根本没指望着能见到你。我刚在你们公司外面停下车,你就从楼里出来了。”
不管是朱太太的弟弟马德高倒卖五金机械,从秦家拿了天价的好处,还是秦定邦因此事被日本人抓去命悬一线,及至之后朱临沧提供的信息,帮着秦定邦最终化险为夷,秦定邦和梁琇又给朱家送去了丰厚的回馈。只能说,朱家从秦家,可是从没吃过半点亏。
秦定邦顿时既惊又喜,赶紧推开车门下了车,抬起手就大力拍了两下卞中涵的肩膀,“怎么是你?你来上海了?”
这个大汉奸,在日本投降之后,竟然得到了蒋介石的授意,让他就地接管上海,继而负责上海的维持工作史实。,所以周佛海的一派几乎都跟着安全落地。恨不得只把衙门上换个新牌匾,那些汉奸群丑,就都摇身一变,成了韬光养晦的地下英雄。
秦定邦坐在办公室里,扫了几眼标题便把报纸丢回了桌面。他打电话把张直叫进来,交代了当天要办结的事,理了理衣服,便起身下了楼。
竟然直奔他的车走过来。
他打算今天早些回去。先去郑福斋,给梁琇买一些北平风味的糕点。自打当了妈妈,梁琇的心几乎全在孩子身上,都忘了馋嘴。但有他一直想着,家里也没让断过这些吃食。
敌伪留下的财产再多,也不够这么多妖魔鬼怪去瓜分。情势最后演变成,只要什么被他们看上了,他们就会想方设法给按上黑名头。那些失了势的,或者老实本分没靠山的,想要活命,就只能老老实实双手奉上,否则,人财两空是跑不了了。
结果,单是先期涌入的这批先遣队的恶劣行径,就足够让人瞠目结舌。更何况之后又有很多美蒋特务,重庆派来的接收大员,还有那些顶着地下工作者名号的所谓“潜伏人员”,全都发疯一般地抢红了眼。
对外的说辞就变成,先前在伪海军部的那几年,他是忍辱负重如履薄冰的地下工作者,胜利之后,才终于可以重见天日。
卞中涵一脸的激动和兴奋,“大哥,你真是比当年还英武!”
秦定邦被这一声叫愣了,握着枪的手没松,但也凝神仔细端详了一下这位军人打扮的男子。没想到越看越觉面熟,直到那人把帽子也摘了下来,“大哥,我是……”
算来,梁琇出了月子也没多久。本来她先前受刑身体就弱,孩子还是早产,虽然坐月子时秦定邦和秦家人都有精心照顾,但他还是无法全然放心。现在他但凡能早回家,就不会在公司多呆,会尽力多回去陪伴家里的母子二人。
因此,有朱临沧这层关系在,先前秦家的永顺公司走了伪政府的关系,走私了那么些货物出去,也就没人再提了。
买卖继续做,船继续跑。
秦定邦心下立刻警觉起来,伸手便握住车里藏着的枪。只见那人越走越快,竟然一路小跑地到了他车门跟前。
就差说自己是大功臣了呢。
“中涵?”没等那人说完,秦定邦便叫出了名字。
那不是他熟悉的人的,他心下略一沉吟,脚步却没停,直奔向自己的汽车。
比如孟昌禄,按理说他之前是伪海军司令部的,和日本人成天混在一起,在“劫收”浪潮中,怎么也得受到冲击,但因为孟太太关键时刻及时走了朱太太的门路,送去了大笔好处,孟昌禄也因此有了比以往更光鲜的身份。
海百姓以为日本人被打跑了,远在重庆的国府回来了,终于有人做主了,他们就再也不用像在日本人的手底下那样担惊受怕、备受欺压了。
所以,上海百姓的那颗本来翘首以盼着的炙热之心,便迅速地冷却、凉透了。生活重新陷入了无宁日的暗夜。
秦定邦上了车,刚准备发动汽车,抬眼往后视镜一看,却见方才那辆车里,迅速走下了一个穿着国军军装的人。
不过讽刺的是,周佛海一派,却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秦定邦大步下了楼,刚一出公司,抬头便见大楼门前不远处的路边,正停着一辆车。
梁琇和朱太太之前也有着不浅的交往。
作为周佛海的得力干将,朱临沧自然在这疯狂的接收中全身而退,不光保住了全部身家,而且继续留任,腰板挺得比以前还要直。
郑福斋的生意实在是好,早点去,也许能赶上新熬的酸梅汤,梁琇就喜欢这酸甜的味道。秦定邦甚至专门备一个精致的水瓶放在车里,就为了得空去给梁琇买酸梅汤喝。
和朱临沧关系很近的那些敌伪政府的人员,也都因此洗脱了罪名,拥有了干净的身份。
就在秦定邦做好防御准备之时,那人在车窗外站住,略带喘息道,“大哥!真的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