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出手打人,自己无缘无故的挨打,心有不甘,每每因此而起争吵,一场美满姻缘,终于无法得谐。这时亲眼见到谭公逆来顺受、挨打不还手的情景,方始恍然大悟,心下痛悔,悲不自胜,数士年来自怨自艾,总道小师妹移情别恋,必有重大原因,殊不知对方只不过有一门“挨打不还手”的好处。“唉,这时我便求她在我脸上再打几掌,她也是不肯的了。”
徐长老道:“赵钱孙先生,请你当众说一句,这信中所写之事,是否不假。”
赵钱孙喃喃自语:“我这蠢材傻瓜,为什幺当时想不到?学武功是去打敌人、打恶人、打卑鄙小人,怎幺去用在心上人、意中人身上?打是情、骂是爱,挨几个耳光,又有什幺大不了?”
众人又是好笑,又觉他情痴可怜,丐帮面临大事待决,他却如此颠三倒四,徐长老请他千里迢迢的前来分证一件大事,眼见此人痴痴迷迷,说出话来,谁也不知到底有几分可信。
徐长老再问一声:“赵钱孙先生,咱们请你来此,是请你说一说信中之事。”
赵钱孙道:“不错,不错。嗯,你问我信中之事,那信写得虽短,却是余意不尽,‘四十年前同窗共砚,切磋拳剑,情景宛在目前,临风远念,想师兄两鬃虽霜,风采笑貌,当如昔日也。’”徐长老问他的是马大元遗书之事,他却背诵起谭婆的信来。
徐长老无法可施,向谭婆道:“谭夫人,还是你叫他说罢。”
不料谭婆听赵钱孙将自己平平常常的一封信背得熟极如流,不知他魂梦中翻来覆去的已念了多少遍,心下感动,柔声道:“师哥,你说一说当时的情景罢。”
赵钱孙道:“当时的情景,我什幺都记得清清楚楚。你梳了两条小辫子,辫子上扎了红头绳,那天师父教咱们‘偷龙转凤’这一招……”
谭婆缓缓摇头,道:“师哥,不要说咱们从前的事。徐长老问你,当年在雁门关外,乱石谷前那一场血战,你是亲身参预的,当时情形若何,你跟大伙儿说说。”
赵钱孙颤声道:“雁门关外,乱石谷前……我……我……”
蓦地里脸色大变,一转身,向西南角上无人之处拔足飞奔,身法迅捷已极。
眼见他便要没入杏子林中,再也追他不上,众人齐声大叫:“喂!别走,别走,快回来,快回来。”
赵钱孙那里理会,只有奔得更加快了。
突然间一个声音朗朗说道:“师兄两鬓已霜,风采笑貌,更不如昔日也。”
赵钱孙蓦地住足,回头问道:“是谁说的?”
那声音道:“若非如此,何以见谭公而自惭形秽,发足奔逃?”
众人向那说话之人看去,原来却是全冠清。
赵钱孙怒道:“谁自惭形秽了?他只不过会一门‘挨打不还手’的功夫,又有什幺胜得过我了?”
忽得听杏林彼处,有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能够挨打不还手,那便是天下等的功夫,岂是容易?”
那竹棒一掷而至的余劲不衰,直挺挺的插在地下泥中。群丐齐声惊呼,朝阳初升,一缕缕金光从杏子树枝叶间透进来,照着打狗棒,发出碧油油的光泽。
众人回过头来,只见杏子树后转出一个身穿灰布衲袍的老僧,方面大耳,形貌威严徐长老叫道:“天台山知光大师到了,三十余年不见,大师仍然这等清健。”
智光和尚的名头在武林中并不响亮,丐帮中后一辈的人物都不知他的来历。但乔峰、六长老等却均肃立起敬,知他当年曾发大愿心,飘洋过海,远赴海外蛮荒,采集异种树皮,治愈浙闽两广一带无数染了瘴毒的百姓。他因此而大病两场,结果武功全失,但嘉惠百姓,实非浅鲜。各人纷纷走近施礼。
智光大师向赵钱孙笑道:“武功不如对方,挨打不还手已甚为难。倘若武功胜过对方,能挨打不还手,更是难上加难。”
赵钱孙低头沉思,若有所悟。
徐长老道:“智光大师德泽广初,无人不敬。但近十余年来早已不问江湖上事务。今日佛驾光降,实是丐帮之福。在下感激不尽。”
智光道:“丐帮徐长老和太行山单判官联名折柬相召,老衲怎敢不来?天台山与无锡相距不远,两位信中又道,此事有关天下苍生气运,自当奉召。”
乔峰心道:“原来你也是徐长老和单正邀来的。”
又想:“素闻智光大师德高望重,决不会参与隐害我的阴谋,有他老人家到来,实是好事。”
赵钱孙忽道:“雁门关外乱石谷前的大战,智光和尚也是有份的,你来说吧。”
智光听到“雁门关外乱石谷前”这八个字,脸上忽地闪过了一片奇异的神情,似乎又兴奋,又恐惧,又是惨不忍睹,最后则是一片慈悲和怜悯,叹道:“杀孽太重,杀孽太重!此事言之有愧。众位施主,乱石谷大战已是三十年前之事,何以今日重提?”
徐长老道:“只因此刻本帮起了重大变故,有一封涉及此事的书信。”
说着便将那信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