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你上回不做人。
姜鸾的视线瞄着他打量。他声色不动地看回去。两人互瞄了一阵，姜鸾的视线率先挪开，转向车后。
裴显牵马在街上站了一刻钟，直到亲兵不放心找寻过来，他淡淡说了声‘无事，喝多了酒，吹点夜风’，当夜回了兵马元帅府，对着书房里的四面白墙，心气浮躁，半宿没睡着。
“平日里的吃穿用度，并没什么不合意的。怠慢……的吕吉祥，你又不愿意换。”
“文镜。”她抬高了嗓音喊人，“本宫和裴中书说完了，走吧。”
只有梦里的她是清晰的。
她回答的声音也是模模糊糊的。声线显出极不寻常的虚弱，一句话起先还清晰，说到最后剩下的都是气声，勉强能听清。
两人隔着马车，没有任何的肢体接触，但目光早已纠缠在一起，姜鸾正经地说着话，但她的浅笑，她的温软嗓音，她随意拨了下发尾的小动作，处处都是撩拨的小钩子。
但还是有哪里不对。
他在半梦半醒的混沌处思考着，但梦里的那个自己已经动手了。
“……到底如何想的。平日里的吃穿用度，究竟那处不合意？宫里可有人怠慢了你？”
裴显的视线落在她说话开合的莹润唇瓣上。他想念眼前柔软粉唇的触感，想念昏暗帐里的动听声音。
吕吉祥是哪个？这个名字陌生，他从未听说
她在笑。
雪白的贝齿陷在下唇里，陷下去一个好看而诱惑的弧度。裴显看在眼里，袖中的手指细微地动了动。
那种神色出现在她的脸上，他心里并不觉得意外，甚至还觉得熟悉。
四处都是大片模糊的梦境里，只有她无比清晰。她在明亮的灯火下抬起头，露出熟悉的姣丽眉眼，唇角微微上翘着，一副既挑衅又期待的神情，像是一只自知闯了祸、却又有恃无恐的矜贵猫儿。
他耐心地等着姜鸾的回应。
他上前一步，单膝跪倒在她的面前，挽起她的袖口，露出细瘦到一只手就握住的苍白手腕，撩上去几分，仔仔细细地瞧。
姜鸾心里估算着距离，大约行出小半里地了，撩开车帘子往后看，裴显的身影还立在原处，视线依旧盯着马车这边的方向。
他陷入了一个奇异的梦境里。
他查验完了手腕，手肘，又除下她的鞋袜，开始仔细查验脚踝。
他仔细地查验了她身上最容易用来割脉自尽的几处要害关节，手腕，手肘，肩颈，脚踝，处处完好，狂暴的心绪终于平复下来一些，他终于可以平静地开口询问了。
“我喜欢听。”她枕着手肘趴着，抿着嘴笑，“再说一遍？”
“臣陪殿下去东宫，挑灯细说？”
他能感觉到梦里的自己的情绪。
活该。
但她说话的语气还是和他印象里没什么区别，快活又放肆，仿佛什么也阻挡不了她下面想要说的话。
那是个模糊的梦。背景是模糊的，声音是模糊的，甚至就连近距离出现的许多面孔都是模糊的。
殿听孔先生讲课，日子过得充实而愉快。
直到耳边传来了三更初刻的梆子声响，才陷入了一阵浅眠。
他想像上次帐里那样，手指伸过去，把隐忍咬住的唇撬开，让颤抖的唇齿间泄露出断断续续的动人声音。他忍住了。
文镜领命过来，吩咐车夫起步。又亲自牵了裴显的坐骑到他身侧，极客气尊敬地请他上马。
裴显：“……”
这个怪异的梦境里，就连他自己的声音却也模模糊糊的。
她似乎坐在皇宫的某处殿室里，灯光大亮，照耀得亮如白昼。她不坐在床上，偏要坐在地上，铺好的波斯厚毡毯也被她吩咐人掀了，露出大片冰冷的青砖地。
自从上次帷帐里见识了一回大刺激，姜鸾受不了这份刺激，殿孔先生那里告了病假。
手腕处的皮肤完整无暇。并无任何碎瓷割伤。
距离上次留宿东宫已经七日了。
裴显在梦里微微一怔。
自从他们混乱的上元夜那次开始，又过了三日，姜鸾从紫宸殿外把他带回东宫。
梦里的那个她，苍白羸弱到了极致，瘦到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说几句话就开始咳喘，人显得极虚弱的模样，他在梦里也感觉不对。
两人生了无言的默契，每隔日他便会留一晚，有时是姜鸾留他，有时是他主动请留。他们还没有间隔这么久过。
姜鸾咬着唇笑。浓长卷翘的眼睫垂下，笑而不应。
东宫马车已经起步，驷驾宝顶车前行起来的动静极大，他牵着马侧身，避让开缓行的大车。
她忍着笑放下帘子。
低沉压抑，沉郁到了极致。充塞心中的暴烈情绪，像是夏日暴雨前夕翻滚的雷电云层，愤怒得想要撕碎什么，但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表露，被他自己捂住，严严实实地往下压，压制到了心绪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