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安然静好’四个字,裴显连唇边挂着的笑意都消失了一瞬。
今天崔氏请来赴宴的宾客不少,不吃席只赏景的,居然不止姜鸾一个。
她怀疑地说,“你看起来不高兴。他最近政务忙昏了头,兴许一时忘了,没有过来和你见礼。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别再挤兑他。”
他看了眼流水岸边岿然等待的如松身影,“殿下有裴中书作陪。容臣继续留在此处,看一会儿小荷锦鲤。”
身影修长如青竹,扶着石栏杆,低头看着水面出绽的小荷。镜面般的水面倒映出清雅深思的面容。
她疑惑地停了步,回望了一眼,目光中都是催促之意。
“叫了他去前头喝酒,他不肯去。”姜鸾知道谢澜的清冷性子,“他不喜欢热闹人多的地方。让他独自赏赏荷花,看看锦鲤也好。”
姜鸾自从三月正式任职观政,整个月下来的感触极深,在裴显面前又心情松懈,一不留神说了句实诚话。
“虽是同僚,脾性不甚相投。”
裴显配合着姜鸾赏景的步子,两人在杨柳岸缓步前行,
“桩桩件件,大事小事的,太琐碎了。前几个月每天坐在值房里听谢舍人解读邸报,剖析时事,只觉得清晰明了,想不到每件事具体做起来都这么的琐碎。哎,回想起当初,原来值房里听谢舍人读邸报的那段日子,才叫做安然静好。”
谢澜不走。
裴显唇边的浅淡笑意已经完全消失了。
但她难得出口的一句实诚话,实打实地误伤了人。
姜鸾听在耳朵里,话说得每个字都对,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裴显:“……”
谢澜跟随过去,站回他刚才的原处,扶着石栏杆,抬手往水面下指,“殿下看那处。”
含苞欲放的粉色小荷,圆润的水滴在碧色荷叶上滚动。游鱼在荷叶下方穿梭,后花园里常见的景象。
“谢澜是东宫属臣,你如今不处处针对他了,说话也中肯了,于你于他都是好事。但是裴中书,”
“谢侍郎今年二十三?年纪不算小了。怎的家里还不安排亲事。今日成亲的崔小郎君年纪也只有十七。”
姜鸾不勉强他。
谢澜应声回头。
“殿下看那只锦鲤。其他的游鱼都在水中抢食,那只锦鲤却始终在粉芙蕖的倒影里来回穿梭。”
“也就是一只寻常的锦鲤,倒被你说得仿佛通了人性似的。”
他现在不怎么静好了。
莲池边的小石拱桥上站了个人。
裴显陪着姜鸾往前走,视线却没有再赏景,而是望向暮色浓重的天边。走出几步,他状似随意地问起,
“不吃酒,接了两家的帖子,过来转转,等前头新娘子撒帐了,看新人喝了合卺酒就走。”
谢澜看出姜鸾的疑惑,笑了下,特意又指了指。
姜鸾边走边说,上了谢澜刚才待着看的小石桥。
独自下了石桥,沿着流水继续往前赏景。走出几步,身后远远缀着的文镜都跟过来了,驻足等候在流水边的裴显却没有跟上来。
裴显缓步跟随上来,两人沿着水岸,继续并肩前行。
对着眼前精致的月亮门里隐约透出的精致石桥,她幽幽地感慨道,
“臣刚才看着锦鲤想,这条锦鲤莫非心中喜爱那只水面上的荷花?因此才来回穿梭,苦苦搜寻粉荷的倒影。只可惜镜花水月,遍寻不着,徒增茫然。”
“远远地就瞧见你了。看见什么好景,盯着发呆呢。我也瞧瞧。”
“巧了。才说曹操,曹操就到。”姜鸾停步打量,“崔家发了帖子请他?”
“刚才听殿下喊谢侍郎‘静泽’?那是谢侍郎的小字?”
“谢侍郎没有过来跟随殿下?”
又走出七八步,他淡漠说,“原以为谢侍郎出了东宫,殿下不常见面,只怕要从此疏远了他,没想到和谢侍郎的关系依旧亲厚。殿下念旧,实乃东宫属臣之福。臣看在眼里,深感欣慰。”
姜鸾低头看了好一会儿,感觉就是一只连抢食都不会的傻锦鲤,压根没看出谢澜所说的那份苦苦搜寻的‘茫然’。
她好笑地说,“果然是书读得多的人想得也多。难得一个暮春大喜的好日子,别再独自对着流水伤春悲秋了。走走走,跟我去前头热闹地方喝酒去。”
见到姜鸾时,眉宇间若隐若现的郁色消散,露出一丝清浅笑意,“殿下。”
谢澜下了石桥,几步迎上来,“殿下也来吃喜酒?”
姜鸾陷在思绪里,裴显默然不语,两人并肩走出长廊,走过前方精巧的一道月亮门,转过迎面的假山奇石,被假山遮挡了大半的精致小石拱桥便整个跃入眼帘。
她扬声招呼,“静泽!”
他换了个话题。
“是啊。”姜鸾也诧异了,“你竟不知?好歹是跟随了你半年的中书省同僚。”
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