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以宁说到这,缓缓闭上了眼睛。
温以宁的哭音渐渐起了势,但她眼睛里是干燥的,没有一点湿润的迹象。她以为她忘记了那些年月,她最排斥的人和事,到头来,其实早就深深在她的生命里烙下了印。她的脑海像是在播放一部陈年老电影,缺失的,破碎的,残忍的,不忍碰触的,一帧一帧的画面从血肉筋骨里挑了出来,那是她成长之途上腐坏的烂肉。
温以宁的语气越发坦然,字字句句都很平静,「后来他们每回吵架,我都本能反应的先将妹妹藏起来。我到初中的时候成绩都很不好,后来有天我实在受不了了,我发誓我要离开这个环境,我不想一辈子毁灭在这儿。高中三年,我就是这么苦读出来的。我大二那年吧,我爸爸工伤事故,死在了水电站,高压漏电引起的火灾,他被抬出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黑炭。单位赔了点钱,但我妈对我一直不怎么舍得,她喜欢打牌,开始赌博,整晚整晚的麻将声。我跟她的关係从小就不好,我是恨过她的。」
「我妹妹,我妹妹……」温以宁的声音哽咽的说不出话,喉咙被灌了铅一样,一点透气的缝儿都没有。綳了好久,她才能把字说完整,「我妹妹有抑郁症,治了半年才勉强回学校继续上学,但她被一个男生骗了,他骗她谈恋爱,又把她甩了。我妹妹受不得刺激才从水塔上跳了下来。二十多米高,人就死在我脚边,脑浆沾着血,一团团的还在跳动,眼睛都没闭上。」
温以宁闻着他衣服上清爽淡雅的沐浴香,连呼吸都平稳的多。压在她心头的銹迹铁板开始隐隐鬆动,底下藏着的嗔怨爱憎破壳探头,慢慢有了倾诉的欲望。她的眼睛盯着前方的某一处,虚虚缈缈兀自出神。她说:「我妈年轻时候,对我爸爸是一见钟情,其实我爸长得也不是很帅,但她一眼相中,不管不顾的赔上自己半辈子。我爸没钱,仗着一副还过得去的皮囊,也就稀里糊涂的把我妈骗上了道。我记得小时候他们经常打架,可凶了。我妈看着瘦弱,但打起人来不要命,那么长的刀。」温以宁伸手比划出一截长度,「衝过来就朝我爸脖子上砍。你猜我爸怎么对付?他吓死了,直接把旁边的我给举了起来拦在前面。那刀刃割了我左边的羊角辫,差一点点就被削了头。」
唐其琛讲完电话,穿好衣服走过来,往床上一躺,然后枕在她腿间问,「他们还会动么?我可以再跟他们说说话。」
温以宁又陷入了噩梦一般,整个人开始发抖。唐其琛一把抱住她,亲着她的眼和脸,让她感受自己的存在,沉声安慰:「好了,好了,都过去了念儿。」
赤子之心,热忱又滚烫,温以宁在他怀里,情绪奇异的平復。
两个人静静依偎。
唐其琛手心一颤,堪堪稳住,然后抚了抚她的头顶心,一下一下的。
麻了。
「看来随你。」唐其琛把脸偏向她腹部,伸手轻轻摸了摸。
温以宁自知不是他对手,也不再打扰他,一个人坐去了床上。唐家现在这栋别墅其实住的时间也幷不是太久,在法租界那边还有一栋宅子空着。唐家祖上也是四处迁徙,东西南北都留下过发展的足迹,至今在香港浅水湾还留着几栋房产。他们这样的家族财富产业惊人且低调,到了一定境界,淡薄名利,是真真儿的在做实业发展,利国利民的长远眼光。
唐其琛照做,「嗯?」
温以宁笑了,「他们懒的,真的很少动。」
偏偏这人正襟危坐,精英范儿维持得妥妥的。
她停顿,唐其琛也不开口,耐心的守着,等着,掌心时不时的抚摸她冰凉的手背。
刚直起腰,温以宁就撞进了他怀里,声音隐约变了调,「老闆,抱抱。」
唐其琛这卧室更简单,除了床和一张中型书柜便再无累赘。温以宁从书架上随手找了一本书看。五个多月的双胎肚子跟一般的单胎也没太大差别,套了件唐其琛的外套一遮,人还是纤细偏瘦的。
唐其琛握住她手腕往下挪,按在自己心口揉了揉,带着笑,「没这里疼。」
「她自杀后,我看到了她的日记本,把她和那个男生的恋爱相处都记录了下来,我拿着日记去给警察,但警察说这幷不能证明什么。胡说!我妹妹的死亡都是那人造成的,他凭什么逍遥法外,不承担法律的审判!」说及此,温以宁仍然带着恨憎与不甘,「我只知道男生是上海人,爸爸开广告公司,我要找到他,我一定要找到他。」
「我恨她的莽撞,恨她的粗鲁,恨她的市侩,恨她的游手好閒,我看不上她赌博挣的钱,我也唾弃她那些牌友,我不想回那个家,我不喜欢家里馊掉的空气。所以我在暑假寒假拼命打工赚钱,我不是勤快,我只是执拗的想证明给她看,没有她,我能活得更好。」
从这个角度,能看到他左半脸上还有微红的印痕,景安阳那一耳光打的再轻也收不住劲。温以宁心里泛起涩,下意识的碰了碰他的脸,小声问:「还疼么?」
好一会之后,温以宁说:「你起来。」
唐其琛楞了下,很快允准,沉声说:「好,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