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玄,很不好意思地摩挲了一下手指:“……是的。”
“你不玩吗?”
檀玄摇了摇头。
“你也没有伙伴?”
“师父师兄,这山林,殿宇,还有三宝,都是我的伙伴。”
季丛指向那山脚下的城市:“你说,这里边,会不会有一间房子,是你父母的,是你本来该待的?”
“或许有。”檀玄的目光跟随着他的指尖,“只是我和他们分别已久,很少再想起了。”
“他们就这样给你安排好了未来的路,你就不想反抗一下,不感到生气吗?”
“师父从小就教导我,怨憎会是该割舍的情感。”
也许是因为一天奔波,季丛觉得有点困了。而更多的,是从心里泛起的一种酸涨的感觉,他喃喃道:“如果谁抛弃了我,我就要百倍奉还。我的人生,前途,只能由我自己决定,谁也改变不了。”
“嗯。”
“是不是我要杀人放火,你也只会这样嗯嗯嗯?”
“嗯。”
“……笨蛋。”季丛觉得眼皮非常沉,全身也有一种经年累月的紧绷积聚起来的困倦,他的上身不由地开始倾斜,摇晃,视线也变得模糊。
“檀玄,我一直一直,都很想好好地睡一觉……只要睡一下,就好……”
说完这句话,他闭上眼睛,什么也不知道了。
被叫醒的时候,季丛睁开眼睛,发现四周已经快黑透了。这里是后山,整片林子里只有浓郁的黛青色。
他抬起头,发现自己好像靠在了某个人的肩膀上,但因为刚醒,没太反应过来。
“我睡了很久吗?”他问。
“……没有。”
“你一直在这里等我?”
“嗯。”檀玄站起来,“我该打钟了,所以只能叫醒你,很抱歉。”
一闪而过间,季丛好像看见他的耳朵有点发红,但因为光线朦胧,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听到打钟,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噢,就是你的老本行了。”
檀玄没有因为他的玩笑而生气,只说道:“我从这里去钟楼,你如果不想再进寺内,可以从这条小道绕到正门,那里应该已经很热闹了。”
“好,你什么时候结束?”季丛转身就预备走。
“今天是重要的节日,所以次数要多点。一百零八声之后,我就会过去。”
两人分别后,檀玄的身影匆匆消失在门内,而季丛则沿着巍峨的红墙,一路往山阳之地走去。
夜色渐渐深了,山中气温也降了不少,季丛的睡意终于消散,人也完全清醒了。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自己好像是以一个非常奇怪的姿势——也就是枕在檀玄肩膀上——睡着的。自己睡得沉,而檀玄居然也就听之任之,如果他不敲钟,难道是预备陪自己在这里坐到明天早上吗?
季丛身上摸了摸自己右边的脸颊,上面好像有长时间被挤压而产生的轻微凹陷,但更多的,是在皮肤上残留的那个人肩膀上骨骼的触感。
他想起檀玄在夜色中的耳根,自己的脸上,也开始莫名其妙地发起烫来。
又来了。
季丛甩甩头,赶紧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踏出第三步的时候,距离头顶极高极高的地方,传来了一声肃穆的钟声。
他浑身一震。
那声音太浑厚博大了,一下一下敲击的频率非常沉稳,是久经岁月的铜钟,才能发出的鸣响,从这寺中的塔楼,穿到山里,山外,平原。
原来这是他真正敲响的钟声,而不同于当日舞台上,躲在幕布中弯腰的模样。
转过一个弯,就看到亮光了。越往前走,光芒就越盛,季丛在钟声中一直走到墙壁的尽头,看着寺内的光火几乎照亮了半个夜空。
在静尘寺的正门口,一片灯火通明。人们如赶夜市一般,欢声笑语地四处闲逛。不少孩子被父母牵着,手里则系着根绳子,一直连到身后咕噜咕噜滚动的兔子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