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脚的四只滑轮在瓷砖滚动,他想起那天把孟昭带回家,米老鼠行李箱的滑轮也发出过这样的声音。
被子下面没有隆起腿的形状,那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他站起身,上楼,回到病房。
晚上姜琪来看他。
半晌,朝着相反的方向迈开步。出了医院大门,雨已经停了。
“医生说可以进食了,不过只能喝点粥。”
谢家麟也在忍耐着,他沉默着拿出最后一盒粥,那盒太满,盖子没盖严实,滚烫的米粥洒出来落在手背,他松开手,粥倒在桌上,蒸腾的热气扑出来。
他不像孟昭烟瘾那么大,平时口袋里一般不备。
单人病房安静得有些冷清。
红灯在7小时之后暗了。
他点点头,再次睡过去。
住院不到一个礼拜,孟昭发现自己不光是腿的问题,他对时间的感知越来越混乱,引以为傲的记忆力也不管用了。
他从不让人在自己车上抽烟。第一次破例是把那个浑身是伤的男孩捡回来,那孩子问他可不可以抽烟。
姜琪擦擦眼泪,告诉他只是轻微脑震荡,其余都是皮外伤,有惊无险。
他不由自主地开始淌眼泪:“你……别跟我喊。”
“我……”孟昭说不出话,情绪激动,大口喘气,腹部立即传来针扎一样的剧烈锐痛。
一个月后,这位父亲在廖永公寓对他开枪,廖永被打穿肺叶,保住了命,但那位父亲被廖永当场射杀。
他抱着侥幸探手去摸被子,轻压,只摸到被子,下面是床垫。
盯着电视里被人群簇拥的谢家麟,孟昭有时会阴暗地想,他就是不想待在自己身边
曝光率增加,影迷也成倍地增长。到哪都有一大堆记者和影迷早早守在那儿。
医生不仅换了药,还给孟昭上了新的止痛泵,药劲儿冲上头,昏昏沉沉,他只能睡觉。
想抽烟。
不想让谢家麟知道,就努力记对方身上的衣服。
沉默许久,他抬头看向孟昭:“为什么要跳?”
男人还是一贯的模样,连摆个一次性餐盒都会在盒子落桌那瞬间刻意放慢放轻。
廖永被判定正当防卫,但因非法持有枪支被起诉,最后只判了缓刑。
谢家麟斯斯文文地从包装袋里掏出一盒盒米粥:“不知道你想喝什么,咸的甜的我都买了一些。”
还没等看清,他急忙把被子盖回去。好像这样他就仍然拥有一条腿。
知道这有什么用,但至少比干盯着那枚红灯要好。
他抬手盖住眼睛,低着头。坐在空无一人的长椅上。
如果颜色不一样,那么说明是第二天了——他又莫名其妙丢掉了一天的记忆。
他想起许一文,便问她许一文怎么样了?
再后来,他好像变成一个间歇性的色盲,看东西经常是黑白的。不知何时起,终于一点儿彩色也剩不下。
随便找了家便利店,买了一包烟。店主认出他,要签名,他拿着笔,对着纸,想了许久才想起自己名字的比划。
孟昭觉着头很痛。
缝合过后,护士推着手术床出来。
他看了眼和他说话的人,是谢家麟,那人在病床边支起了折叠桌,正把小菜和不重样的粥摆上桌。
走出便利店,又开始对着手里这包烟发呆。
孟昭收回视线,垂眼继续看他自己的左腿。攥成拳的手不停发抖,终于还是一把掀开被子。
他想坐起来,左边胯骨完全使不上力气,抬头去看,却看见本该盖住左腿的被子紧贴着床单。
止痛泵快要点完了,孟昭闭着眼,嘴唇起了一层翘边的干皮。视线往下,落于他的左腿。
谢家麟最近几个月开始接他以前从不接的通告,访谈、台庆、店庆,剪彩……
眼睛睁开许久,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醒了,第一反应是庆幸,还好,只是做一场噩梦。
谢家麟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喊。他捏了捏鼻梁,忽然快步走到病床边,掀开孟昭身上的被子,看他小腹上的纱布。他哭得小腹一抽一抽,刚缝好的刀口肉眼可见地洇出大片的血。
忘记买打火机了。
单人病房里设了家属床位,他只是拉凳子贴近床,只占据一小部分床沿,趴在上面,闭上眼睛,轻松唤道:“阿昭。”
女孩的父亲恶狠狠地瞪着镜头,说凶手会得到惩罚。
孟昭被这种直勾勾的眼神吓了一跳,对方忽然提高音量重复道:“为什么、要跳?”
病房里除了电视机,没有其他的消遣。
那片血刺得谢家麟眼睛极痛,他呼出一口气:“不许哭,我去叫医生来换药。”
那张盖着墨绿色被子的手术床离他越来越远,他眼睁睁看着,不敢跟上去。
新闻报道,一个失踪女孩的尸体被找到,尸体缺少眼角膜、心脏、肾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