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夏方才還在玩雪,現在卻又說教起我來。她用那雙凍得發紅的手輕捏起我的雙臂,然後接著說道:
「那還真是件稀奇事,如今竟還有遊藝妓會唱和歌。若不是真彥大人從中指點,連妾身也對漢詩[ 這裏的漢詩指的並非中國的七言、五言詩,而是日本人仿照唐宋時代的詩詞創作的日語詩歌。和歌也是一種漢詩,其後又發展為俳句。]一知半解呢。」
「您看,出門前妾身就囑咐您多穿一些的。」
「嗯?」
「大約是春雪一類題材的詩,我記不大清了。神奇的是那女子剛吟完歌,天空中就飄起雪來,我這才匆忙返回。」
「是嗎?妾身倒不是對自己的女紅不自信,只是怕您不喜歡這個顏色。」
談話間我們便用了晚膳。膳後葛夏又在浴房替我擦洗身體,這些年的征戰使我傷痕累累,而除了自己的妻子外我也無法將自己的身體交托給他人。
轎輦將我抬回暫居的清水城時,鵝毛大雪已覆滿城下院落。
葛夏的下巴抵著我的胸口,腦袋微微上仰對上我的眼睛。她的眼眸如一泓清泉,可瞧多了卻令人欲火叢生。
「信州的雪確實不該來得這麼早」
收復伊豆·相模兩國後,我在駿府短暫休整了兩月,純信大人就又將我派到了對信濃上杉軍的戰線上。在我斬殺政慶的一年前,變幻無常的京都幕府完成了新一輪的政權更迭,這次的最終贏家是積極籌備上洛的今川氏。純信大人聯合了管領近江和美濃兩國的土岐氏、組成尾張包圍網,把尾張斯波軍殺了個片甲不留。留守在京都把持幕府的斯波玄義雖然僥倖保住一條命,但他也不得不星夜兼程趕回本國與今川和土岐氏和談,最後又逼不得已讓出自己「代理將軍」的位子。
世,作為北條家繼承人的我終究還是變成了我父親。
我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鬼、是不死不休地沉溺於復仇的戰爭狂、也是曾垂涎於自己親嫂子的淫魔。
「真彥大人,您還是先進屋吧。」
「那遊藝妓唱了些什麼?」
難道幕後黑手從來都不存在嗎?一切只是我的臆想?也好,我雖如願將政慶的血澆在了小田原城的廢墟上,可我答應過姑丈仍要為今川家肝腦塗地,萬分器重我的姑丈大人在我平定信州後也將信濃國的幾座城池賜給我了。
葛夏一直替我守著秘密。她解掉了我的束胸,將蘸過熱水的布巾貼上我的乳房,細心擦拭著我胸前整日被緊縛起來的贅肉。
純信大人收編了斯波氏手下的鐵炮隊,又脅迫尾張的盟國三河對自己俯首稱臣,再加之有我坐鎮的東南戰線捷報頻傳,今川氏在日之本的土地上大刀闊斧、碩果累累。此時的今川家已成為名副其實的關東霸主,即便是作為盟友的土岐氏也要讓姑丈三分。
殺死北條政慶、奪回相模故土後,我的復仇之路已算是走到了盡頭。但我把伊豆和相模兩國的土地都交給了純信大人,自己則毫不猶豫地拿起刀奔赴另一個戰場。坦白說,眼下的我已經沒有了戰鬥的理由。作為北條真彥的六年時光並沒有使我找到曾經質疑過的幕後黑手。在我殲滅政慶後,我依然沒有發掘出任何有關真凶的蛛絲馬跡。我懷疑過甲斐與武藏,可他們在這幾年內均未掀起什麼風浪,也在我姑丈上洛後立刻低頭示好。
「我在松本城下的茶屋裏遇到了個會唱和歌的遊女。」
我的妻子正站在白茫茫的華蓋中,她也不畏寒,反倒是我的歸來打攪了她賞雪的雅興。赤手堆著雪人的葛夏今年二十二歲,我們本該是處於同一年紀的年輕夫婦。若是在其他家庭,這時大概也已育有年幼的孩子了吧。
「你費了這麼多心思給我做衣服,我很開心。」
我攥住葛夏的手,儘管我們二人都剛從室外回來,但執手片刻後連結在一起的四手都暖了起來。葛夏的臉染上了紅霞,她總是經不起我的誇獎。不過半晌後她又主動鑽進我懷中、依偎著我的肩膀說道:
搓著我後背的葛夏突然叫了我一聲,我回頭去看她,她卻把柔軟的唇貼了上來。浴房中點著炭盆,出了一身汗的葛夏連舌頭也是濕熱的。我與葛夏的舌頭
「正好,我前些日子用賞賜下來的料子給您做了件新外褂,到今天終於做好了。您不如在用膳前先試試?」
「真彥大人遇到了什麼趣事?」
她將我帶進室內,只見一件寬大的貝紫羅紗羽織[ 貝紫是一種較深的紫色,羅紗是鍛料,羽織則是一種上身穿著的和服外套。]被整齊掛在木架上。我最喜歡這種顏色,更對羽織上毫不張揚的暗紋尤為鍾愛。
「試試倒也無妨。不過無論你做成什麼樣子我都會穿的。」
一五九零年夏季,在最後一批鐵炮隊的強壓下,易守難攻的信濃松本城終於陷落。走投無路的松本城城主選擇在城中自焚。遙望著塌陷在火海裏的城堡,我腦中又浮現出六年前小田原城毀滅的景象。
「真彥大人?」
「葛夏,我今日遇到個趣事,待晚膳時說與你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