弶州,五月,犹是春寒料峭。前几天刚下了一场乱雪,被府仆草草扫在树下,和污泥堆在一处,这日又是狂风乱作,尘土满天。边塞不比蜃都,此时在江南早已是柳风拂面,婉转莺啼的光景,这里却只有漫漫黄沙,萧瑟寒风。几个老奴跪在廊下烧纸,呜呜低泣,黄纸被火焰一舔就变作灰白粉絮,轻飘飘地散在风中,沾在提着马鞭匆匆走来的虞妙识的青色披风上,掸都掸不掉。她皱起长眉,旁边的参军见刺史大人面露不虞,便要出言斥责那群不长眼的东西。虞妙识在她出口前扬起半个手掌,阻止道:是流华将军母族。参军定睛一看,那些媵人皆是高鼻深目,褐发灰眼,面无表情时嘴角下垂,看上去颇为凶狠。参军露出鄙夷神色,随虞妙识快步走进旻王宅邸,院子外已经垂首候着几个人,为首的有戈素,檀夜明,邹纱,均是在阚和新政后被贬黜到弶州,又被拨到了瑶王麾下,先帝此举不可谓不意味深长。
虞妙识与她几人纷纷见礼,戈素率先道:虞刺史从哪里来?虞妙识说:明州,戈素又问:骑马来,还是坐车来?虞妙识说:我接到信,知道事态紧急,只带了兵士十几人骑马前来。戈素面色稍缓,还要发问,虞妙识已然不耐,她无意与这群文绉绉的大儒玩文字游戏,只问:旻王怎么样了?邹纱摇摇头,并不言语,与其他人一齐让出一条道来。虞妙识见她们面色凝重,心下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推门便进。
窗子没开,屋子里闷闷的。炉子里熏了香,仍然遮挡不住一股浓浓的药味。暗金色床帐拉得严严实实,床脚坠着沉甸甸的墨绿流苏。虞妙识掀开床帐,厚厚的被子下正压着一个人,短脸翘鼻,面颊微丰,一副少女模样,但是嘴唇煞白,面色发青,看起来气色差到了极点。虞妙识问跟在她身后悄然进来的流光:旻王这是怎么?
流光答:跳河。
虞妙识:弶州境内还有没冻上的河?
流光:所以没死。
虞妙识:那现在是?
流光:又割了腕。
虞妙识一时语塞。看来这旻王殿下正如传言中一样胆小怕事。女帝驾崩,流华殉死,胞姐即位,弶州是姜国边疆重地,流氏一族拥有重兵驻扎于此已有数十年。帝位更迭,姬静如一登基便下令处死狱中关押已有三年的阚思允和和婉,戈素檀夜明早有反心,女帝此举更是让新党人人自危,必定要劝旻王造反夺权。流华将军虽为男子,但在战场上一向骁勇善战,鬼神皆斩,令戎族羌族闻风丧胆,十几年来少有来犯。但他与先帝唯一的女儿居然是个人怂气短的草包,更是在新党众人挟权相逼之下惶然自杀(两次),不知这是姜国的幸还是不幸?
虞妙识粗通岐黄,为姬秋把了回脉,脉象平稳,张活有力,但床上人分明双眼紧阖,吐息微弱,只觉得满头雾水,对流光道:叫大夫过来,我有话要问。流光转身出去,不一会邹纱走了进来,将门掩上,一拱手说:虞刺史有事便问我吧。虞妙识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她早该想到,以她们心思之缜密,行事之迅速,根本不可能留下知道内情的外人活口。
虞妙识想了想,问:你们给她灌了药?
邹纱说:女帝驾崩,流华将军自戕而亡,旻王悲伤过度,不能自已,屡次寻死,我们给她喝了些安神汤。她此时还是不要醒着为好。
虞妙识喝道:大胆!旻王乃天凤真女,岂容尔等肆意妄为?
邹纱点点头,不见羞愧,反而露出颇为赞赏的神情,正是。又道:女帝要对新党赶尽杀绝,虞侍郎当初曾上疏支持新政,只怕虞家也难逃被清算的命运。虞刺史也要早作打算才是。
虞妙识闻言只是冷哼一声,旻王现在还生死未卜,你要我如何打算?
邹纱也不遮掩,直白道:旻王生死并不重要,有个名头就行。她十五岁自请出京,体貌还不完备,只需找到与她体态相貌相似的人,兼有旻王金印令牌,足以以假乱真
虞妙识正听得心惊,忽然身后一个沙哑声音悠悠道,够了啊你们两个,在我床前大声密谋如何谋害皇室亲王,不怕被诛九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