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罗把灯拧亮,看见疙瘩的脸色惨白,神情却异常地兴奋,仿佛回光返照的病人,虚弱而又兴奋。她蹲在他身后,轻轻地抚摸他的后背,疙瘩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痛苦地将脸贴在马桶冰冷的瓷面上,开始剧烈地呕吐。呕吐的欲望比海潮还要猛烈,一浪比一浪汹涌,他嘴里泛起阵阵苦涩,颗粒状的残渣迅速地从胃里奔涌而上,从口腔中喷出,粗糙地将口舌的平滑破坏得消失殆尽。
四月把纸接过来。潦草地写着几个地名,几个厂名,其他什么也没有,没有目的,没有接待人,没有电话,没有日期。
这是行程安排,你看一下。天津、西安、广州。疙瘩把一张纸递给她,你能处理好,对吗?
嗯,是吧。四月看了看挂历上全世界人民都知道的布达拉宫。西藏已经成了学习禅宗的圣地,她看过些小说,写一些性情古怪的遁世的外国人,这些人,仿佛动不动就会躲到西藏来学几年禅宗,然后再神秘地离开,最终消失于某处,下落不明。去西藏是不是一种时尚?她脑子一动,却没有兴趣问,只是说,有问题。什么时候?谁?几个人?做什么?四月将纸摊到他面前,不小心触到了他毛茸茸的手背,又将手往后移去,平静地解释道,你没有说清楚。
维罗把手放在他的手背上,一根根地揪他手上长长的汗毛。疙瘩笑了起来,像个年幼的孩子般再次睁开眼睛,感激地看着她,将她的两只手都握在怀中,然后又沉沉睡了。
他就这样不停地吐,把胃里的东西倒了个干净,吐到最后,吐出来的污物只剩下了稀薄的黄水。马桶里已经看不见清水,塞满了被胃绞碎的食物,米饭,牛肉,肉末,西红柿,每一种干净体面的食品,都清清楚楚地显示出被胃磨碎后的丑陋之态。
她找了条毛巾,烫过后递给疙瘩,小心地敷在他脸上,然后把他扶到床上。疙瘩一下便倒下了,把毛巾拉到嘴上,那双湛蓝得接近天真的大眼睛转来转去地跟着维罗的身影,孤苦得仿佛无依无靠的孩子。
她抬起眼睛看疙瘩,疙瘩原本是看着她的,这时候却偏偏将眼光转开,有什么问题吗?他看着她身后的挂历,是西藏风景,对吗?
她和疙瘩在一起半年,两人之间建立了什么,存在些什么,缺少些什么,维罗自然心中有数。她不动声色,继续跟着他四处厮混,并不是完全不计较的。但也可以说是天性使然。维罗的天性就是简单、快乐,但这不意味着她缺心眼,不会为自己的利益盘算,维罗随时都准备着,等待更好的机会,随时伺机而动。人生其实简单极了。她高兴的时候就会这么想,能快乐的时候,必然要先挥霍,把现有的快乐挥霍掉,才会有新机会---快乐。快乐,人活这一生,不就是为了这两个字吗?
维罗倒了杯温水给他,然后从衣橱里拿了自己的衣服,我去洗澡了,你先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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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若她手中有什么武器,他便是最轻易可以射杀的猎物。某日深夜。末班车。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相遇。他的眼神总是如此的柔和,却如利刃般刺穿她心里最坚硬的东西,让它们迅速地融解。你把目光交织成网,巨大得无处不在,细小得无处可见,你将整个世界都缝在你的目光之中,我无可逃遁。所有的举动都被你牵引,所有的快乐都被你搅乱,所有的思维都被你折磨。---四月的日记
拥抱酒精入睡,这样可以轻松些。维罗眨眨眼睛,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可怜的孩子,喝醉了就开始说胡话。她顺从地放下了衣服,开始脱衬衫。
下个星期二。我不知道几个人。你先把行程安排好,然后再叫他们订票吧。疙瘩将手也挪开了,自然地
车子过桥,摇摆了一下,随即平稳下来,疙瘩的身体跟着车子晃了晃,恢复了几分清醒。他睁开眼睛看着她,微微一笑,摸摸她的脸,安心地又闭上眼睛。
下车时又费了好大的力气,司机才帮着维罗把沉重的疙瘩搬下车来,扬长而去。然后,靠着行李员的帮助,维罗才把疙瘩连拖带拽地带回了房间。门刚一关上,疙瘩猛然睁开了眼睛,眼睛里的光芒突兀地变得明亮而又清楚,他扶着墙狠狠吐了口气,迅速地冲到卫生间的马桶前,一个趔趄差点把自己的脑袋塞进马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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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食物,肉眼都无法识其精华。人眼只识表面,而本质则是被磨碎后的渣滓,沉积物。维罗看着马桶里破碎的残物,突然冒出了这样的念头,她伸手按了一下,水便旋转着将污物带走了,只剩下些许的酱色碎末在黄水中漂浮。
十三蠢蠢欲动
现实。而感情,几乎没有一分一秒称得上现实。事实上,她在那家酒吧做女招待,等待的,也不过是这样的一个机会罢了。一个跨国公司股东的儿子,不用去调查他的实际资产,便可以清楚地知道至少算是绩优股。
别洗了。疙瘩伸手握住她的手,苦苦地看着她,哀求道,睡吧,我困了,陪我一起睡吧。他的表情像个撒娇的孩子,睡吧,维罗,别把酒精洗掉。拥抱酒精入睡。这样轻松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