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当空,桥湖如镜,映出完满的月影。轻风拂过,波光粼粼。舞台以湖光月影为背景,得天独厚,世所难逢。
“这支舞,相传乃西域胡族入唐都长安,为太宗天可汗进献的金凤胡旋。
庆贺他平定天下,海清河晏。
妾身唯望大君亦成就一代英主,雄才伟略,爱惜苍生,名垂史册。”
苻安之言简意赅地说完,双袖一甩,足下生风,舒展而优美地转了两个圆圈,登上舞台正中。
二胡、琵琶、笙、笛、锣、鼓种种乐器齐声奏响,铮铮然颇有金石之音,着金丝绣衣的舞人舞步大开大合,舞姿柔中带刚,似凤鸟翱翔于九天之上,傲岸而恣意。
宁妃嘴唇颤抖,双眼通红,与众人一同欣赏优美的舞姿,却终于忍不住,“嘤”的一声哭出声来。
原本微笑观舞的大君闻声一惊,忙问究竟。宁妃哽咽答道:“君上恕罪,臣妾只因听到乐声,像极了昔年风陆教坊的旧音,一时触景伤怀,情难自控臣妾失态了。”
大君柔声安慰,宁妃勉力忍泪,但太过伤心,一时仍泪流不止。
夏北野看着沉醉于舞蹈的人,仿若与从前那个舞剑的矫健身形重合,指不定哪一招便会突然当胸刺来,直取他的性命。他突然一阵心慌。
“大夫,我到底还能活多久?”
——三二年。
——卧床待死?
——是。
——雪颜丹。
——奈何至此?
——红颜易老,何事白头。
——设法。
“既没有别的吩咐,学生先告退了。”
易诚大夫上门看诊时,他以手心写字与大夫问答。易大夫深知他的为人,什么也不会瞒他,口中说着夏北野再三吩咐的话,手上写着他想知道的实情。
曾经在风陆宫中,为避人耳目,他们也曾这样交流过。
他宁可战死沙场,宁可骤亡,也不愿如油尽灯枯,坐以待毙。
而今他也没什么可牵挂的了,大君圣明,宁希安定,风陆在夏北野宽柔治下,逐渐恢复元气。他虽平白受了他几年厚待,亦处处小心决不损害他的名誉和家庭,也算两相扯平罢。
他欣然一笑,愿与这人间,再无相欠。
他飞速旋转,火焰从舞台周围的莲灯中一拥而起,眨眼间染遍了裙摆,又顺着裙摆快速窜上。转瞬之间,整件舞衣化作一件火焰的衣裳,他向后摆动两袖,昂然而立,像极了浴火的凤凰。
人们原本以为是惊人的表演,正一面叫好一面怀疑。直到闻到了淡淡的烟味,烧焦的气味并不刺鼻,却明显有一股幽幽的药香四处弥漫。
“水龙!”夏北野拍案跃起,一边大吼一边奔向戏台。然而此处离水虽近,离水龙却极远。
“护驾!”御前侍卫首领高声叫道,二十多个御前侍卫立即挡在大君与宁妃之前。
“爱妃莫怕。”着火的一瞬,宁妃失控地尖叫一起,大君连忙护住她,用衣袖挡住她的视线。
水龙一时来不了,但陆续有人想法泼水灭火,谁知泼水上去,却叫火烧得更旺。又有禁军急忙赶来,手握刀枪,要将舞台上的人赶落舞台后面的桥湖之中,但烈火温度极高,无法近前,连手里的枪头似乎都要变软。
舞台上火焰中的身形依旧狂舞,不知疲倦地快速旋转,誓将最后一丝生命燃烧尽净。
兵荒马乱、人声鼎沸之际,鼓乐班子一直没停,一定要伴着舞者演完此曲。
烈火与红妆,交相辉映。
夏北野疯了一样往大火里冲,被浇水而腾起的火幕一阻,数个亲兵急忙抱住他将他向后拖开。
“安之!——”
不知是否听到了呼唤,苻安之最后一次旋转挥袖时,恰好转向了他,已被火焰吞没的脸,夏北野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因为那脸容的轮廓如初见时一般纯净无瑕,全无玷染。在飘摇的浓烟与灰屑中,他的泪水和汗水立即蒸腾气化,他闭上了那双夏北野爱极的眼睛,没有一丝痛苦。
火焰随着舞者的鱼跃腾起在半空,越燃越高,越燃越稀薄。除了一股淡淡幽香,竟不觉丝毫焦臭烟火之气。
许久之后,莲灯与舞台地板几乎烧尽,衣裙的丝绸皆已成灰,只余织进舞衣中的团团金丝绣线。而那个人,恍若从未来过人世间一般,恍若所有人的幻觉同时消失一般,干干净净的去了,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