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可能？”袁小棠皱着脸不愿提起让他如鲠在喉的那人那事，却偏偏不知为何止不住地说了下去，“潮期之事我虽记不真切，可也还清楚有一夜你出了门直至第二早才回来。红袖说她就是那次一夜春风有了身孕，你也曾应她若有子嗣必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她一心向你，这孩子不是你的又会是谁？”
“好，你问。”
“可那是在遇见你之前，后来再未有过！”
“她？！”花道常如受五雷轰顶震在原地，脸色铁青双瞳圆瞪，半晌眸子涣散地摇了摇头喃喃辩解着，“不、不可能她不可能怀孕不可能。”
一个有字几乎便已尘埃落定了所有。
本打算就这么拖着一副脏骨到死期，哪想会遇到那人，自此有了欢喜也有了忧愁。
“第二个问题你和红袖，可曾云雨过？”
“我是喝得醉了些夜过卯时才一觉睡醒，”花道常极其艰难地挤出了一句话，似是自知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他闭上眼，默然良久才轻轻道了句，低声入心。
早在他没发觉的时候，就已对他人无心无意，只剩不知所措不知所起的一腔情深。
可他不曾喜欢过一个人。自然也不知什么算喜欢怎样去喜欢。
晚风吹过嫩蕊梢头，红霞为云絮扫染上一层瑰丽，日落西山的夕阳散发出金翎般灿耀夺目的光芒，用万丈余晖铺叠成一出盛大的暮日远景。而他，无处可逃。
“你信我，小棠，你信我好不好？”
这一次，花道常沉默了很久。
他鄙夷地上下打量了番早已憔悴得瘦骨伶仃的花道常一眼，摇了摇头，“你这副身子，我都替小棠嫌脏。”
花道常面色惨白地颤巍退后了一两步，捂嘴硬是不愿示弱地咬牙将那冲至口边的血水吞了回去。
他本无意质问风流债，却没想依旧是耿耿于怀。
袁小棠笑意微凉，“然后你在那呆到了第二天早上？”
他自嘲苦笑，抬起头来眼里晶晶的问了袁小棠一句，“第三个问题呢？”
袁小棠心间刺痛，别开眼望着立于旁侧的季鹰，慢慢冷静下来，匀缓了呼吸。
他低声下气地乞求着，眸中微光粼粼烁动，琉璃般敞开着脆弱与透明，似是只要一个拒绝的苗头就能浇灭眼底所有如炬迎风的零星希望。
想着袁小棠和袁笑之到底什么风月关系，想着那家伙的第一个男人到底是谁，想着那堵在心口咽不下松不了的郁气究竟是因为什么。
这是不是就是他流连欢场游戏人间的报应？
若早知当日的玩世不恭会迎来如今苦果，他定会对那人认真更认真些，好不后悔，也不愧对自己三十年来第一次的喜欢。
花道常努力想挽回些什么，却迎来了一直冷眼旁观的季鹰的嗤笑。
花道常意识过来，面色颓然地闭上嘴，两肩塌下眸里闪过痛苦之色。
本不必抱有一丝期望的。
还会信上三分。可如今红袖之事叫他再也不可能一叶障目下去，态度也就冷然了许多，尽是指责。
意料之中的。理所当然的。
犹如浸满了海般泪意。浪花咸涩。
袁小棠呼吸一窒，明明身处花木小院之中却觉得空气越发沉闷，压得他心头几乎喘不过气。
“发生了就是发生了，论什么之前之后？”
“第一，那晚你是不是去找了红袖？”
花道常一手紧抓着衣袖不放，似是在努力忍耐着从喉间涌上来的血腥味，颈间冷汗涔涔。
花道常听他发问，一时口舌哑然，见那犹豫神色，袁小棠便知那人又要让他失望了。
“红袖怀孕了，你不知道？！”
有些话，说多了就没人信了。
“是。”花道常咬牙承认，急急辩解着，“可我们什么都没做！我只是喝了点小酒，又嘱咐了她一些京城要注意的动静。”
“第三个问题，你是不是也是为了天机宫宝库，接近的我？”
“可我自知我们什么事都没发生。因为那时候我满脑子想的都是你的事。”
“有。”
袁小棠咬着唇看他这副神情，心里也不好受。原先预想的当断则断在此时变得无比可笑，每一次的迟疑都叫他自暴自弃如陷泥淖无法逃脱。
“我我”向来舌灿莲花的花道常第一次语尽词穷，当他想努力辩白自己的真心时，却发现它早已被逢场作戏的甜言蜜语淹没得毫无光彩一文不值。
“我只问你三个问题。”
“不会是我青楼妓子多因服药而终身不育，那一晚我也根本未曾与她一度春风。”他抬起头来，一双桃花眼再没了从前的风流放达，犹如水涸枯泽。满目哀凉。
是，他是脏。
什么都不曾上心什么都不曾在意的花道常还是第一回露出这般难堪狼狈的情态，就像个置身绝境奄奄一息的濒死者，苦抓着能救他出深渊也能让他跌落得更粉身碎骨的绳索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