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落了满身,黏腻腥臭得像是血。
“卑下欲壑难填,筑不得桥,也成不了仙。”傅燎影上前,与墨君圣一道,看着堆雪般的浮沫生灭聚散。
墨君圣一贯淡漠着:“野心,抵得过命么?”
“长公子可曾听过,‘宁思一进,莫思一停’。”傅燎影抚着扇刃,莞尔轻笑道:“有些事,一旦做了,就得做到底。”浮沫底下是幽森的泉眼,他仿佛在深邃之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傅燎影道:“卑下敢拿命来赌,赌这一把水冲了,就是干干净净,什么也剩不下。”
他收起伞,将其掷入那道缺口中。四十八骨的紫竹伞顷刻间就被扯成了许多片,柔韧的竹篾狠狠摔在崖峤下,折成三折,沉浮中,被激流裹挟着向前,几下就再寻不见了。
“这是笃信自己赢定了?”墨君圣微然冷笑,就着撑开的伞松了手,那伞便如鹤的白羽,借着风势轻巧地滑落下去,最终栖在了江心那一段平缓的水面上。
“你或许赢,我未必输。”
傅燎影观鹤远去,眼底颇有些晦暗不明:“长公子,卑下只有眼前路,怕是不信,也只得信了。”
云岚在扇面上凝成白霜,又被多情的雨水洗去。仿佛盖棺论定一般,傅燎影利落地合扇,那些藏于飞花暗缕里勾连不去的寒流,都溶散在泽国江山中,如刺客行杀将军陷阵,俱是有死无生。
墨君圣略略侧过身,瞥向傅燎影的时候仿佛是带着睥睨的神色,道:“除了眼前路,你还能有身后身。”
“长公子,”傅燎影莞尔淡笑着,按下此言,另起了话头,“早年间卑下路过涂州的时候,是借住在一座残破的道馆里。有一段时日,那座如是观的香火很鼎盛,后来从龙域与登仙道有了龃龉,就给荒废了。”
他说的是云威初年崇佛厌道的那起子事。
傅燎影道:“观里的道长做了禅师,用观里架构很辉煌的宫殿起了座无量寺,依然有信众去那里敬神礼佛,他们哪管自己拜的是哪神哪佛,见着那上面镀金敷粉低眉怒目的,似乎挺像是那么回事。那就捧着供着罢,水逆了是自己走背字,风顺了就是灵佛挡劫灾。酬神还愿,得兴师动众地操办不说,末了还要再给些钱祝祷,澜沧京里的也这样,谁还不是这么过下去。”
话里意思,哪怕墨君圣居嫡长正统又如何,若是承蒙不幸罹难,沧鸾墨氏自然改弦更张。执首大人总归还有贵妾所生的庶子,不至落到无人承嗣的地步。
先例不是没有,垄溪洛氏便是如此。
大概在三代以前,龙君出巡西淮,西淮封国胤龙谋逆,概因筹划得当,又兼之发作突然,动乱方起时,布散了种种诸如“銮驾失陷”的流言,不过七日,半壁江山被扯入战局,国祚竟已至倾危之刻。
彼一时,是出身沐氏的笏平君主政内廷,得闻此事,即与墨氏出身的典平君议定,矫旨借调内廷军权,震慑朝纲,外官如有妄动者,杀无赦。此外,又将京畿可堪调动的兵力整合,尽数交予出身宁氏的净平君。
调兵须合符,净平君问右符节何在,笏平君默然,典平君言“事及龙君,当从权”,净平君遂允诺出战。
此一役,鏖战三月有余,龙胤事败被诛,龙君銮驾还朝,下令“牵涉此事者,夷九族”。
严查清算之下,十八名流去其六,枭首三千零六十三。中御门外杀了两天一夜,那一片行刑的地方,血色殷殷如沁,铺在底下,活生生将清透的玉璧,染成了斑驳的玛瑙。其上盘踞的龙纹阳刻,亦仿若吞了鬼魅,沾了邪气,昭彰的非是仁德,而是凶煞,看着就让人心头发冷。
天子一怒,素缟千里,死了这许多人,龙君的怨恨依然难以消弭——垄溪洛氏嫡脉一十三人随驾出巡,尽数战死,洛氏断代;净平君龙骨被斩断,回军时牵动沉疴,不治身亡;笏平君与典平君因矫旨的罪过,双双自戕于各自的寝殿内。君臣相得殊为不易,忠臣,能臣,近臣,非白头而死,如何能使为君者不怨恨呢?数日之后,又借着“莫须有”之罪流放了一些人。
赏罚之后,三位殿君的身后事也妥善安置了,唯有垄溪洛氏,念其绝了嗣,便从洛氏庶支里挑了位人才俱佳的,赐予他姓氏及嫡脉的身份,归到执首洛则声膝下,又令龙女下嫁,如此三代,可见荣宠之盛。
得闻此言,墨君圣面上仍旧是倨傲矜骄的,眼角开阖的弧度也如故,分明没有半点动容。
傅燎影想,到底是嫡长,虽没有在执首大人身边教养,这样行不动尘语不动唇的作风,除了威势不及,倒与墨斜安一般无二,看着就是人上人的气派。
仿若刀锋一般的美人,清绝带煞,未及老去,便在姿容鼎华之时夭折,这样的盛景最易惹人心动。
“正殿改作大雄宝殿,如是观的旧物,合用的换了壳子用着,不合用的都收在最偏且漏雨的厢房里,无处栖身的人可以去那住,贫苦的人感念无量寺的好处,颂扬它的名声,至于如是观,便再没人记得了。”
“人是记不得了,那记得的,莫不是鬼?”墨君圣声色不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