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时至今日,钤依旧坚持自己当时的忧虑并非多余,解释道:“妈妈见你那个样子,社区医院没看好,也很着急。她的第三个孩子,起初也是寻常感冒,没能即时发觉病毒侵至心肺,终于是去了。她曾经失去过两个孩子。我也好害怕你会养不大,生什么古怪的奇难杂症。”
“那你现在不用担心了,我好得很。”
“才不是。你四岁的时候生过一场大病,在病房里养了很久。我总觉得你个性如此孤僻,就是因那时太少和同龄的孩子相处。小猫在脾性骤变的青春期,如果不是和同龄猫猫共处,长大以后,就再也没法学会妥善的交际方式,无心之间下死手挠人,还被以为怀有敌意。”
她为这借题发挥的话憋了一肚子气却没处撒,想了许久,只是道:“我也没有你想得那么社交低能。不许说我是小孩子,是你的猫猫。”
他淡然反问:“你在学校,除了从小认识的程凛,还有别的朋友吗?”而后,他像是忽然想起,满是醋味地补上一句,“上次送你回来的小男孩,你们看起来关系不错?一路过来有说有笑的,你还打他。”
“他是玩音乐的。大约是班里艺术生之类的人物,也看起来挺孤僻。他是阿宅,好像对现实世界完全不敢兴趣,整天念叨着‘爆炸吧现充’,幻想掉进二次元世界成为美少女。偶尔能说几句话,也称不上是朋友。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现充,是什么意思?”他对这个没听过的新词充满好奇。
“大概就是你这种人,现实生活足够充实——”
不需要逃进虚拟世界、排遣失意的人生赢家?后半句话到嘴边,她却说不出来。他恐怕怎么都不会觉得自己是这样的人生赢家。若没有她的话,或许会是吧。但若抛却这点,他的生活的确是足够现充的,仿佛完全不需要虚拟世界。
她重新组织语言继续道,“大概就是看重现实拥有、超过Jing神慰藉的人吧。”
“我更看重Jing神,我认同柏拉图对灵魂与理念的讲法。”他难得一本正经纠正她的误解。
她早已隐约料到,他定将Jing神理解成类似《Jing神现象学》所论,由现实意识映照出的理念,解释道:“这个Jing神不是你想的Jing神,是指靠各种文化产品搭建出来的二次元虚拟世界。”
但他摇头,“我明白。其实没有太大的不同。在世沉沦的生活,只是缚住灵魂的牢笼,阻挡它找见理念的真物。在我只有你这么大的时候,还经常想,要是人不用吃饭、睡觉,只须没有重量地浮在半空,那该多好。所有的时间都可以用来推求世界的本质,不必一再被俗事打断。”
她从玻璃隔断间望见置物间一整面墙的书柜,恍然发觉他口中那般她并不知道的样子,才像是他。原是她太过疏忽,将他想成另一种模样。许多人都承认,他是身边读书最多的人。
大约他也注定遇不到另一位能包容所有这些的女主人。那些除了他没人会懂的书,将只会作为玩物丧志和不靠谱的确证,与电子游戏、二次元遭受同样的抵制。
“再讲些你以前的事吧。我想知道。”她道。
他却为这意外的提议犯难,长叹一声,“该从何说起呢?”
她笑道,“自然是情史。”
他也忍俊不禁。
“说你想说的吧。若是我的话,最想知道你与自己的姐姐怎么闹成今日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