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扬扶着案几慢慢站起来,脚步迟缓地朝外走去。王海探头一看,却见阮玉已经毙命,不免倒抽一口冷气,「陛下,这……」
他们若真的能在现代重逢当然最好,可是如果他就这么死了……岂不连彼此仅剩的东西也弄丢了?
他盯着酒杯看了许久,淡淡地笑了。那笑容很轻鬆,就像一直以来挣扎的事情终于有了决断,再不用左右为难、彻夜难寐。
等到他终于看到飞翘的屋檐、朱红的大柱,才终于站定了脚步。
易扬看着她,「你到时候自己问他,不就知道了?」
去找她……他何尝不想去找她?可是她究竟去了哪里?是回了现代,还是彻底的……不在了?
「算我求你了,一个人喝酒太难受了。你陪我喝这一杯,就一杯,好吗?」
心像是被斧头劈中,那痛钝钝的,却又让他连气也喘不过来。
易扬一点都不为她知道苏忌已死的这件事震惊,依然很平静地看着她。阮玉彷佛喝上了瘾,一杯喝完之后再给自己倒了一杯,没完没了,「我不如你对自己残忍,我想念一个人,就会不顾一切地去到他在的地方。」微微一笑,「真好,我马上就可以见到他了。这一次我会好好跟他道歉,磕头认错,再也不违背他的意思。」费力地喘口气,「你说,他会原谅我吗?」
或许是因为清楚,如果连贺兰皙的身体都失去了,他就真的和商霖一点联繫都没有了。
「也对,我自己问他就是了。」阮玉扬唇一笑,鲜血顺着嘴角流下。
阮玉原本紧绷的肩膀也一点点鬆下去,她微笑着也干了杯,讚道:「当然了,师父活着的时候常告诉我,淄乡绿酒是全天下最好的酒。他还曾经说过要带我去那里,寻找那家开了两百年的酒馆。」
他如果豁出去这条命不要,灵魂又会漂泊到什么地方?
仰脖一口饮尽,他长舒口气,「果然是好酒。」
脚下漫无目的地走着,他懒得去辨认方向,就这么迷迷糊糊地朝前走着。
「看你的样子,好像真的很难过啊。」阮玉冷冷地瞅着他,「我听说她刚死的时候,你做了不少荒唐事。既然这么舍不得,那为什么不去找她呢?」
「我要是死了,就再也没人记得她了。」他低声道,「那她就真的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究竟想去哪里呢?
易扬不答。
「你和苏忌从头到尾就没有可能。」易扬答得冷酷,「你根本配不上他。」
阮玉因为他这句话浑身一颤,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良久才憋出一句,「没想到你这么一个冷血无情的人,对她竟用了真心……」眼眶发红,渐渐泛出泪意,「你既然明白这种感觉,当初为什么要拆散我和师父?」
是的,那不是她。那只是贺兰皙的身体,商霖的灵魂不在里面就对他没有任何意义。葬了就葬了吧。
额头上冷汗一层接着一层,她趴在案几上,觉得力气一点点散尽。腹里是翻江倒海的绞痛,这感觉没让她难受,反而笑了出来。
易扬重新端起杯子,看着里面清澈的液体。这是阮玉刚刚倒给他的,带着冷香的美酒在白瓷缠花的酒杯中荡漾,十分诱人。
次,商霖性命垂危,他抱着她躺在椒房殿的大床上,对着窗外祈祷白天迟一点到来。
这是她费尽心机才得来的毒药,如今总算是派上了用场。
阮玉已经说不出话来,最后笑了一声,终于闭上了眼睛。
「是,我配不上他,那贺兰皙就配得上他了?」阮玉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他宁愿为了贺兰皙去死,都不愿意多看我一眼。可我对他,却是把一切都豁出去了。」
魏宫里的景物看了一年,他早已熟悉。只是这会儿眼睛已经开始模糊,脚步也踉踉跄跄,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能找到想去的地方。
他看着朝霞绚烂的天空,脑中浮现的是那个在阿俊家用高跟鞋踩他脚背的女孩,而不是身后灵柩里那位清艳美貌的燕国公主。
他们在一起的这一年,不长也不短的时间,感受过的百般滋味却是这二十多年都不曾有过的。他从前曾听人说过,一段记忆因为有人的珍惜而变得可贵,如今商霖已经不知所踪,他们的回忆就只有他还牢牢地记着。那些桃花般纷乱旖旎的往事,那些笑语嫣然、奇思妙想,都被他小心地收藏在心中,舍不得丢弃。
「找人敛了她,送去燕国奉车都尉府邸,就说这是苏忌的徒弟。他知道该怎么处理。」易扬淡淡道,「我想自己到处走走,你别跟着了。」
「你喝得太多,估计要走在我前面了。」易扬淡淡道,「见到苏忌替我问声好。」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空洞,彷佛是去了一切支柱。凄然一笑,她举起酒杯,「陪我喝一杯好吗?」
可是为什么?明明已经想得这么明白了,到了灵柩被送入地宫那天,居然还是觉出了不舍?
连对着一具空洞皮囊睹物思人的机会都不再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