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容时不知道易晚在说什么。他只知道易晚一直在他的手心里哭,好像他正遭受着比任何人都要剧烈的痛苦。
那眼泪很烫、很咸、也很多……最终,成了他手里一汪像寒月一样,冰冷的冰凉。
终于,易晚不流泪了。他声音沙哑,道:“我们走吧。去绿河小区。”
喻容时说:“好。”
他放开手,看着易晚站在那里,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喻容时起身去按电梯按钮。电梯门开了,他回头对易晚说:“易晚……”
一把小刀。
一把小刀,被握在易晚的手里,捅向了他的胸口……然后因为使用者的犹豫,偏了一点,最终捅向了喻容时的肩膀。
刀刃没入。
鲜血流了出来。
——我曾经无数次想过。
——这是最后的办法。
天空中的星色似乎疏淡了一点。易晚提着刀,看着喻容时。鲜血染红了易晚的脸颊,就像染血的艳鬼。
喻容时捂着伤口,呆呆地看着他。
找到了
鲜血沿着刀刃往下流, 在四十九楼的地毯上留下小小的血池。易晚看着喻容时,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而他的眼睛还红肿着,那双曾经黑白分明的、感情寡淡的眼睛。
在方才还被人珍惜地捧在掌心的三分钟里,它们到底是在为绿河小区的爆炸而难过, 还是有几滴是为喻容时而流的呢?
“原本, 我想灰宫掉下去时……算了, 没有必要说假话。”易晚说, “我早就觉得, 灰宫的死亡已经没办法吸引到天道的目光了。这条路早已断绝, 想要引出天道,只能找出新的方法。”
“……”
“灰宫哪能比起你呢?喻容时。灰宫的上蹿下跳也隻带来天道实为‘放弃’的纵容。这种纵容,就像看一隻漂亮的猫、一隻好玩的狗……看一个小丑,还能带来怎样刺激情绪的闹剧。可你是不一样的。”易晚侧头盯着刀刃,语气寡淡,就像谈论今天的天气有多好, “从未被控制, 从未被窥视。喻其琛做了什么?在天道面前展现了自己和你的和解吗?就这么一下,天道就发疯似的要杀他……而顾若朝,他是最受不了气的人。可他居然成功被你送进过监狱,最终,你也没有被他报復成功。”
“集合了灰宫整理出来的‘主角要素’文檔上的,所有出现最低频率的‘美好品质’, 利他、奉献、损害自己……会让所有读者都憋屈不已的性格。不像其他‘主角’,总是在为自己不断涌现的‘需求’进行对外界的夺取, 一步又一步地完成旧的小目标、又发掘新的小目标, 从而为读者获取爽点。人往高处走, 你却在往低处流, 你伸手,不停地奉献出属于你自己的东西,就像快乐王子一样。”易晚轻声道,“喻容时,你就是这个世界的原稿吧。”
“……”
“那个后来被证实不符合市场需求、而被放弃,被视为‘创作的黑历史’,被扔到垃圾箱里、看都不敢再看一眼的初心。”易晚提着刀,一步步走向他,“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们确实生活在一个小说的宇宙里。那么这个宇宙的,这创作幻想的,是什么?是一种抒发,一种期待,一种遗憾,也是人心中,最初幻想着,最初勾勒成的,那个因为自己的私心而被寄托了无限不切实际的期待,在旁人眼中却显得可笑、幼稚、耻于一提的形象。毕竟……”
“创作的第一个灵感诞生的原因,绝不是为了讨好市场。没有创作者最开始是为了讨好其他人,才进行写作的。”
易晚终于又走到了喻容时面前。他俯视着他,被星光照得银白的眼里没有一丝情绪。
“被自己扔掉的不去看的东西……绝不代表着能允许其他人来伤害、贬损它。所以,你还是拥有着能让所有人羡慕的人生。你就像是被天道放在那里的水晶娃娃。”易晚歪着头道,“其实顾若朝在报復时忽视了一点——他应该做的,不是报復这个世界,放任这个世界烂掉。而是……”
“报復天道。”
“我说过,天道是‘祂们’,是许多人的意识的集合体,衝突、戏剧、盈利、市场……但在祂们中,一定还有一个‘祂’是不一样的,是始作俑者,是创作的开始。”
“所以必须把天道逼出来。让你也拥有私心,脱离祂成为你自己,这太难了。或者肮脏掉,腐烂掉,混乱掉,或者……被杀掉。”易晚偏过头,恍惚地看着窗外色泽变淡的星空,“你看,月亮出来了一点,因为你受了伤……还是出自我这样的、没有被期待的人的手里。”
易晚的声音像是从梦游者口中发出来的一样。喻容时开口了,他开口得就像所有人都以为他永远不会开口一样:“所以这就是你一定要带我上来的原因。”
“是。”
“灰宫也察觉到了么?所以这就是他留下那把刀的原因?这就是他从一开始就对我不屑一顾的原因?这就是他从来都不觉得,我具有威胁性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