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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梓虚收到谢怀安的信笺,过了数日方回书。

    茴月合掌捧花,按族中祝福离人的旧俗往湖中抛去,梓虚接她之后洒了三捧。流水逐花,晏然而逝,依稀有几点泛金的碎屑,也不知带离了多少故人旧情。

    ——

    她搁下灯盏,脑中昏黑,倒还记得回话:“王一入神,天时尚且不顾,我这一小小活人又算得什么。王且安心罢,我不喜尸位素餐,有的是余暇为王挑灯。”

    谢拾先一愣,接着慢条斯理又恶劣至极地道:“有一类人,生而为圣,目己无所不能,认定阎浮万端苦难当由他负荷,而对宁为他肝脑涂地者,却吝于半毫挚诚,最令我厌恶。我呀,最喜欢逼他们撕去这副舍己为人的扮相。做圣人多无趣呢,堕魔了才好。”她温柔若水,语意如蜜,“何况梓虚开初即算计于我,不就是希望我摅、诚、相、待,心甘情愿地护翼那只凤雏么?我入局了,梓虚不该为此欢喜?”

    他耳畔嗡嗡作响,迟迟才扯出一声嘶哑难听的笑音,近于惨然:“那谢拾是否觉得,梓虚已予你太多的信重,足够使你摅诚相待?……你便不能允我留一分隐衷么?”

    谢怀安缄默片晌,思索如何打开话匣:“你也知我这个家主当得名不正言不顺,前家主即世,许多枢奥亦归于坟土,近日才推敲出十之六七。伯母之死牵涉南云五族与南疆宿恨,已非一人之私仇,阿拾,我担心你。”

    茴月抟揉裙褶,踟蹰再三,隐含劝意道:“大人,阿拾是个好姑娘。”

    雨雾里立着条朦朣人影,与天光相逆。谢拾舌尖险些滑出半个字,但积习竟先于本能,扬手就是一发袖箭。

    “谢怀安,你有时……”末几字湮于她唇齿,宛若袅袅轻烟,“可真够惹人厌的。”

    “我是匹驽马,认错了南北也死不回首,你束不住我的。”

    “我知道。”谢怀安温言以对,“我本就没想过要阻拦你。”

    梓虚无可奈何挪开一沓卷册,无可奈何地细数这是第几次让步。相伴时日一长,她深知教王不喜在小事上与人为难,理直气壮地得寸进尺,以致他默许了她的肆无忌惮——殊不知妖女的无法无天是没底的。

    一夜谢拾在旁掌灯,险险迷瞪过去,见梓虚精神奕奕手不释卷,疑心他要把来生的劲头预先灼烧殆尽。他察觉烛光晃动,才留意到她,歉然道:“是我疏忽了,你——”

    谢拾已清醒透顶,佯作困意未消道:“你怎么来了?族中守卫……还有谢家……”

    谢怀安:“才过去一个春秋,连我的看家本事也忘了么?我要来见你,区区守卫还拦不住我。沈一以前来过南疆,有他跟着,倒也顺遂。”他看出谢拾不欲再会周公,揉按神聪助她醒神,“我后悔答应你了。”

    “好姑娘”谢拾破天荒地缩在小楼里养神。

    “也是呀。”

    “王是否过于自恃了?你以为谢怀安会由你全身而退么?哦,不对,兴许你本就想着不告而别,若有万一,焚术也可替你守护南疆;你是否觉得,族人只需要一名护持南疆的教王,是不是伽罗梓虚都无所谓?”

    他确实迁就她,虽感念谢承南的教诲之恩,在她面前一直都以“前家主”相称。

    “各取所需,谈不上欢喜。咄咄逼人,当有所谋

    梓虚:“天骨向善,命蹇时乖,奈何世事无常。”

    窗侧人稳当一接,夺命之物顿形同泥车瓦狗。

    她咬咬下唇:“你有什么打算?”

    教王殿至丑时通明依旧。

    “怎么?”她享受他的服侍,舒服得眯起眼来。

    掌风逼来,谢拾侧头,一支精巧木簪好巧不巧傍鬓角落榻。她惊觉自己对此并不吃惊,任他连人带衾把她卷进怀中,素手寻到老地方依着:“怀安……”

    “王近日如此局促,是忧虑南云之行生变么?不必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不只如此,我还知道王打算单刀赴会。”

    蓄意矫饰出的媚态合着三分睡意,反倒显得天真稚拙。他心生爱怜,又实在疼她一副倦容,只捧着轻啄了下唇角:“再歇会儿。”

    谢拾一指抵上他唇珠。

稔,但仅仅两分还不足以使冷死的余烬复燃——他已无更多心火润养它。

    这几天他渐渐将部分要务移交焚术,并不允他向青芷长老求助。焚术固然被折腾得应接不暇,梓虚一样未得多少暇日,反而不务正业负上“坐师”的担子,料理完庶务辄权衡小徒能否“及第”;治得好与不好尚须逐条陈列,以待翌日另设考校。焚术平素亲近他,屡经磨砺,近来几到了谈之色变的地步。

    “我已以谢家主之名邀南疆教王在南云一会,一是共解夙怨,二是探其虚实,但看他肯不肯赏光。五年前,我无力护好你;五年后,总不能再由你一个人——”

    距那段终宿誊录经文的日子有几个年头,过了半载活人日子,一把骨头见缝插针地酥软成了半个懒鬼,一得假便想着多歇几个时辰。待她醒觉,早时晴日已退至溟沐细雨后,虽天色难辨,但估摸着近酉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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