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打不通的手机号码一次次按下去,一次次发出好像永远不会收到回复的短信。
他不知道要怎么继续告诉自己:爸爸很爱他。
既然还活着,为什么走之前不跟他说一声啊?走了后为什么电话永远打不通?既然好几年不回家了为什么又突然回来啊?他好不容易快要把他带给自己的难过与伤痛忘掉了,为什么现在又要回来让他再难过一遍啊?妈的这个老混蛋,干脆当没了他这个儿子不好么!
既然还去好好活着,为什么不联系他?为什么不联系他?为什么啊?
浓烈的震惊与无措勾起他埋藏心底的怨意,又在男人温暖的怀抱中化成泼天委屈。像是跌倒了的小孩,没人理的话他自己就站来拍拍裤子走了,如果有人跑过来抱着他问“宝宝疼不疼呀?”那这个小孩能哭得比腿跌折了还惨,感觉自己受了世界上最严重的伤,要抱抱亲亲哄他一百个小时才能好。
杨余紧紧揪着男人的衣衫,把脸埋在里面,哭得一抽一抽的,邰遥都感觉胸口被泪水打湿了。
邰遥抱着他,慢慢摸着小孩儿的头发低声安抚,一边表情略带歉意地对旁边僵在原地微微红了眼眶的杨乘点了点头,“您先坐下吧。”
邰遥有点替此时的老岳父尴尬,但一想到小孩儿还在怀里委屈得直打嗝儿,就瞬间觉得老岳父活该了。
对不起,比起岳父,他的心是完全长在媳妇儿这边的。
杨乘也看出来了,这不是什么陌生人在欺负儿子,这明显是儿子觉得被欺负了在找男朋友要安慰。
而欺负他的那个人,很显然,就是一走就消失好几年的他自己。
他也知道自己理亏,讷讷几声说不出来话,猛地想起自己老婆还被他藏在门外等着给儿子惊喜的。
他瞅了瞅半掩着的门,觉得媳妇儿肯定在外面也听见了,但媳妇不想进来,让他自己解决这个自己造下的烂摊子。
他砸吧了一下嘴,尽量稳重地开口:“小鱼啊,你看谁回来了?爸爸回来了呀!我还带了你你妈回来,他就在门外,想见见么?”说道“你妈”的时候,杨乘刻意压低了声音,不想让门外那个人听见,不然他觉得自己又有一个礼拜进不了卧室了。
杨余基本已经止住了眼泪,他也知道一个大男人在父亲面前哭成这样实在不像话,现在还埋在邰哥怀里是因为实在太羞愧了,这么大的人了还哭得打嗝。杨余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不管怎么样,爸爸都回来了不是么?他还有邰哥在身边,没什么撑不过去的。
一切都在变好。
不过真把他妈找回来啦?
哭唧唧的小美人在男人怀里动了动耳朵,抬头往男人衣服干的地方蹭了蹭泪花,偷偷抬眼看向旁边站着的父亲。
杨乘看着儿子红通通的眼圈和那个小眼神儿,心里一下就酸了。他仿佛看见了小时候委屈得埋在自己肚子里边哭边跟他告状说幼儿园的小阿姨给他打针太疼了的小孩。等他安慰儿子说“阿姨不是故意的,她们是技术不到位,你原谅一下她们吧,我教你一个办法能临时提高小阿姨的打针技术,下次打针就不疼了”时,小孩儿就会抬起头用这种眼神看他,委屈又好奇,还有对人的宽容与谅解。
这么些年了,他的孩子一点没变,还是那个心软又善良的小团子。
他觉得自己真是个混蛋,对不起老婆也对不起儿子。
杨乘一个四十多的大老爷们儿,现在只想埋进老婆怀里哭。
他年轻的时候混蛋过,逮着一个好看的小帅哥死缠烂打睡了人家,硬是把人锁家里让人家给自己生了个娃。他以为有了孩子那个人应该就会留在他身边了。哪想生完孩子后他去婴儿看护房看孩子的功夫,那个刚开完刀的人就跑了。
也是,像他那样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大了称霸几条街的混混大哥,最终混成一个势力里的小头领的狠人,怎么可能被一点没甚感情的血缘羁绊所留住。这人的心不在他这里,他就是锁他再久,他也能长了翅膀飞走。
他越想抓住,抓得越紧,那人就离他越远。
一边是虚弱逃跑的老婆,一边是刚生下来弱小得被医生下了“有可能活不过一周”的死亡通告的小婴儿。他不知道自己该选哪个。
追老婆去么?那人恨死他了,看见他恨不得剁了他,如果在追老婆的途中孩子再出了什么事,那他就真的可以去死了。留下看孩子么?那他老婆怎么办?他身体已经不如刚被他关起来的时候那么强健了,怀胎九月,孩子和监禁夺去了他曾经有力的肌肉,化作软软的脂肪层,肚皮上还有一个刀口,万一伤口裂了怎么办?
他自己作下的虐,自己要面对这个烂摊子。
他留下照看这个小生命了。
双性的孩子,和他老婆一样。这可能是他能留住的最后一点他和那人的联系了。
不排除有“把孩子养大了也许能唤回老婆的心”的私心,他没法丢下这个老婆辛苦了大半年生下来的孩子。九个月的孩子瘦小的可怜,比同月份出生的婴儿都要虚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