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城极尽江表之繁华,这里面有大半的因由缘自城北的渡口。旅人乘船来往,络绎不绝,直至夜半仍灯火通明。
天将破晓,那船夫辛劳了一夜,送下船客,正要收了桨,下船歇息,却被一斗笠遮面的年轻公子拦下。偏偏那人出手阔绰,塞了块价值不菲的佩玉在船夫手里,道声“辛苦船家”,没等船夫答应,自己就坐进了船舱里。
船夫无奈收了他的钱财,只好依着他,解开船上的绳子,问他去处。
江水虽阔,但北地尽失,隔江而望又尚在朝廷管控之处无非两地。
云川是天子践祚前的封地,又是云川谢氏故里,因而有重兵镇守,旅人多选择在此登岸。
邹山则不然,明面上虽被划为江表势力,实则是流民帅郗含屯养私兵的势力范围。行走私贩卖之事的商旅,为避搜查多经此登岸。郗含默许军队劫持商旅,杀人敛财。诸商户大都散财消灾,提前打点,颇有敢怒不敢言的意味。
那年轻人听见船夫询问,犹豫半晌,答道:“去邹山。”
船夫应了声,刚要开船,刹那却被围过来的火把晃花了眼,在船上踉跄着退了几步。
看穿着竟是将军府的府兵。
为首之人怒气冲冲,大步闯进船里将船舱中的人揪了出来。
赵容自知逃跑无望,脸色吓得苍白如纸。
“阿迁”
疯魔一样翻遍整个江陵城去寻赵容,仍旧寻不见踪影时的绝望和自责,在谢迁真的见到他的那一刻反倒平静下来。他以前总是骂赵容蠢,但现在他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傻子。
彻头彻尾的傻子。
“陛下,我给过你机会。”
是你不要。谢迁忽然感到厌倦,他爱了赵容很多年,陪他走过最美好的年华,容忍他的猜忌、利用与背叛。但总有一天厌倦的。
那天或许已经来了。
赵容似乎感受到什么,身体打了个寒颤,他慢慢走过去,像以往的每次一样,讨好地拥住谢迁的脖子,想汲取一点温暖。
谢迁推开他,孤身走向远处,背影像一株枯萎的树,挺拔却落寞。
“谢迢在后面马车里,你可随他回去。我留不住你。”
“谢迁——”赵容声音几近嘶哑,带着哭腔在后面唤他。江上风势凌厉,化作霜剑割破面颊,在chaoshi的眼角刻下红痕。谢迢慢条斯理地撩开车帘,从马车中下来,解下自己的披风搭在赵容肩上,掏出手帕替他擦干泪痕。
等赵容缓过气来,谢迢抱他进了马车,开始慢慢清算。
“是陛下自己上的船,还是船夫胁迫?”
赵容还哭着,红着眼眶瞥见谢迢面色不妙,下意识地推卸责任,“是船家胁迫我,孤什么都不知道”
“既然不关陛下的事”,谢迢笑得温柔,扬声吩咐下去:“来人,将这船夫下狱,枭首示众。”
船夫冤屈万分,急得一身冷汗:“是这位公子强行拦下小人,和小人没有半点关系啊!”
赵容听见船家的话,身体抖得更加厉害。谢迢让人堵了船夫的嘴带下去,食指轻触下唇,“嘘”了一声,说道:“陛下莫怕,臣只听陛下说。”
赵容良心难安,几欲崩溃,拼命摇着谢迢的胳膊,脱口而出道:“丞相放过他是孤的错都是孤的错是孤自己要去邹山的”
谢迢严肃起来,拂开赵容胡乱摇蹭他袖子的手,“陛下去那里做什么?”
“郗含在那里孤想和他谈谈”
谢迢听见郗含的名字立刻明白了大半,引郗含南渡以制衡谢氏,赵容一直没死了这条心。他冷笑道,“陛下想怎么谈?也跟应付臣的时候一样,脱光了去爬他的床?”
“不是”赵容懵住,低着头抹眼泪,“孤会想别的办法”
“三日前臣从建康往江陵赶,没亲眼见到陛下前,总归是不敢歇息,衣服都是三天前换的。到江陵后接着得到陛下失踪的消息,臣久不碰骑射,一路骑快马过来,腿侧磨得全是血痂,疯子一样乘马车跟在谢迁后面将江陵城翻了个底朝天。”
“我谢迁这辈子,还没这么狼狈过。”
“也请陛下思索一番,陛下对臣的要求,又是否太过苛刻?哪怕陛下肯多信臣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