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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扇唇色发白,从头到尾没哼过一声。

    放在十年前,辛衡的一顿鞭打可使人痛不欲生,今这下只用了两成力道,对个孩子来说还是重了的。他万分疲惫,道:“你仔细想想,自己告诉我你错在哪里。”

    “……我不听你们的话,去了王家。”

    “还有?”

    “我……没照顾好妹妹,让爹娘担心了。”

    “再来呢?”

    “我不应该意气用事逞英雄,嘶……还惹了麻烦。”

    “就这些?”

    辛扇摇摇头,他面色难看的很,全身泛疼,说半个字都不好受。

    “想不出来?”这年纪稚嫩得令人艳羡,也令人心急。有时希望他能明些事理,有时又想就这么调皮捣蛋也挺好——如此两难,气上头时恨不能再把这孽子丢到外头罚跪,折腾完又生怕把人打懵了。“逞英雄是男儿本色,你要是比素心乖巧,我倒反而要着急了。”辛衡替他擦冷汗,“辛扇,我并不气这个。”

    “那……”辛扇双眼瞪大。

    “无谋而动,是为不智;不思不虑,为其所不能,是为不己知。想逞英雄,也得看看有没有这个本事。自己也就半桶水晃荡,不收敛收敛,还拉上旁人受累,真是出息。”他话锋一转,“但也不能不夸你二三句,危急之刻知道舍己救人,仗义侠骨值得称许不假。好在……你小子骨头够硬,没缺胳膊少腿,不然我怎么和你娘交代?要再有哪天你仗着我辛衡教你的三脚猫功夫去逞英雄,伤哪了磕哪了……我还不如废了它!敢有下次,我打到你出不了门为止!”

    辛扇张了张口,眼眶先一步红了。

    他这几年积攒的自得和做小霸王的骄傲劲儿能撑胀一个麻袋,而这麻袋刚被他爹几个字戳破几个小孔,微薄的委屈轻飘飘浮在最上头,底下堆着沉甸甸的难过和自省。

    这不多的委屈在被老爹赏了个爆栗子后全溜得一干二净。

    辛扇很厚脸皮地蹭到辛衡怀里去,又很没骨气地抓住青布揩了揩几颗金豆——男子汉大丈夫,有泪总是难为情——唉,管他呢。

    “嗯,没下次啦……嗝,说谎是小狗!”

    门里头没声响了。

    门外的母女俩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

    辛衡十年前误入巫伽村,鲜血淋漓,比一尾被钝刀去鳞的鱼还不如。他浑浑噩噩地被人拖上了矮榻,浑浑噩噩中饮下汤药,非是他于亡命天涯中丢却了警醒,彼时境况实也离殒命差不了多少。他清醒那晚,阮芩正把浸过凉溪水的布巾敷上他额头,两泊翦水让他忆起少时京府夜空的胧月。

    因捡回他一条贱命,村中无人愿与阮芩结亲,几年前他救回素心当亲女教养,她又默默受了好些日子的闲话。十年里他无数次想问阿芩悔过不曾,但见她皎月般恬淡的脸,便不再言语。陈年事与现世安稳一比,不值一提。

    巫伽村祭司亲往辛家一遭,陈年旧事才复历历。毕竟,他也不算年轻了。

    辛衡扶年迈的祭司入上座,受乡土恩惠的老者未能逃脱岁月摧折,虽精神矍铄,身躯却日益佝偻羸弱。

    “村中小儿性顽劣,巫伽能有今朝,阿衡出力不少。”

    辛衡:“贱子愧当此言,只是借绵薄之力聊以还情罢了。”

    “阿衡不必如此见外。”祭司道,“近十年过去,是好是坏大伙心里透亮,又何必老将自己视作外人。听说前夜几个孩子受了惊吓,阿扇可有好些?”

    “现已无事了。”他道。

    “无事就好,是福。平启那几年,刀口上来刀口上过,没人能享上安生日子。”

    长者静了会儿,他浑浊的、沉淀疲惫的眼珠蒙着层翳,十来年前它们还是机敏灵活的,人到了这把年纪,有些事难免力有不逮。他又问了些学堂杂事,辛衡俱如实相告,对其来意摸了个大概。

    辛衡送祭司时正巧遇上偷懒晒太阳的辛扇,大祭司容色和蔼地摸摸这孩子汗津津的脑门,念了几句祝词,拄着手杖缓步离开了。

    辛扇一脸莫名其妙。这皮猴的手脏兮兮的,指甲缝里还夹了点泥巴,辛衡破天荒地没有动怒,反倒有些安心和庆幸。

    三日后,祭司只身入巫伽密林,归后不言一字,当夜于梦中西去。

    嗣事之人合上泛黄书页,昏黄烛光将他的影曳得长长。

    百余年前,巫伽密林忽现尸首数具,血气殆尽,又有入林猎户罹离魂之症,乃恶鬼所为。巫神怜其子民,施法囚邪祟于林中。巫伽密林深处的祭堂实有几处咒阵留存,隐含阴阳五行之道。

    祭典当日他曾往一探,那处的布置,已然生变了。

    ……

    辛扇像转了性,不去河边摸鱼树上掏蛋,规矩得惊掉人眼珠子。辛素心吃力地捏毛笔写字,他也老老实实抄录兵书,偶罢笔歪头思忖。

    那晚王家发生的事,吕山胡二吓得提不敢提。辛扇也记不清来龙去脉,只说清醒过来就站在树林里,想来是误打误撞遇上鬼打墙,又稀里糊涂绕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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