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您早上什么时候来的?”我问。
“五点钟左右吧,一般都是这个时候来,先给院子里的花浇浇水再做早饭。”
江沨天还没亮就走了?
我站在原地,回想着昨晚那句沙哑的“小晚”,伸手摩挲了一下手腕,袖扣硌在皮肤上的冰冷触感仿佛还在,此刻却火烧火燎起来。
来不及细想,楼梯间传来蹦蹦跳跳的脚步声,江玥一步两节台阶地往下跳。
“慢点,”我还没来得及走过去,阿姨就先开口:“你爸爸看见又要骂你咯!”
“知道啦。”江玥跑过来拿起吐司咬了一口,脸颊鼓起来含含糊糊地说:“江爸爸简直比我亲爸管的还多!”
我拉椅子的手一顿,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又仓皇滑开,脑海里瞬间涌上来千丝万缕的细节。江玥对江沨带着姓氏的称呼,自我介绍时说的哥哥,还有他们毫不相似的五官……
明明脚踩着厚实的地板,却仿佛置身云间一般,虚虚实实的。真相似乎就在眼前,我却不敢走下去了。
怕失望,怕落空。
阿姨很快做完早饭,站在餐桌旁问我:“小晚吃得习惯吗?”
“嗯,很好吃。”我端起豆浆喝了一口,香醇浓厚,从食道一路暖进胃里。
“哎,那多吃点。”她听到很高兴的样子,笑意挂在眼角眉梢,“下次想吃什么提前跟阿姨说,我给你做。”
“我……”我搓搓指尖,轻声说:“我就是来借宿一晚,您不用麻烦,坐下一起吃吧。”
“没什么麻烦的,别客气呀。不好意思跟阿姨说就跟你哥说,让他告诉我。”
我还想说不用,被阿姨眼疾口快地打断:“不许说话了,快吃饭,你太瘦了多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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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立学校的进度很快,教科书上一年级的拼音知识每个学生都已经提前学过,学校发的教案里更侧重于连贯阅读与积累。
我选了几本童话书摘选,在早读上读给学生听。
早读之后才是数学课,郑尧不知道什么时候提前来了,倚在后门框上,手上拿着一把黄色的大三角板。
等我读完最后一段抬头时,他正含着笑看过来,抬起三角板朝我挥了挥。
我把书本合上,跟他点头示意后回办公室。
年级长看我进来,指着办公桌上的一摞档案袋:“江老师,这是你们班的学生手册,你检查一下,在第一页班主任那一栏签个字。”
“好的。”我拉开凳子坐下,数了数刚好二十五份。其它老师陆陆续续去上课,铃声响过之后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绕开棉绳抽出第一份,上面赫然印着学生姓名和家庭情况。我的心突然跳的很快,浏览过没问题后签上名字重新封好,又拿起下一本打开。
抽到一半,露出江玥的半张一寸照片。明明只是日常工作却仿佛做贼一样心虚起来,手一颤,手册又落回档案袋里。
直到剩下二十三份全部签完,我才重新拿起江玥的那份,深呼吸一口,直接抽了出来。
档案上父母亲两栏都是陌生人名,其他亲属一栏写着哥哥:陆周瑜。
再下面,监护人一栏是江沨。
心脏跳动得几乎要震碎瓣膜,分不出丝毫心力去想为什么陆周瑜的妹妹会叫江沨爸爸。
我把纸平放在桌面上,扭过头再次确认办公室只有我一个人后,翻来覆去地盯着江沨的名字看。甚至用手指在纸面上摩挲那两枚小小的铅字,以确定它们真实存在。
江玥原来不是江沨的孩子,江玥果然不是江沨的孩子。
不一会儿,下课铃声响起,走廊上嬉戏打闹声一点一点聚集。我推开办公室的门,看着三三两两攘在一起的小朋友们,心里前所未有的生动起来。
仿佛一块干瘪枯瘠的海绵被掷进水中,汲取着劫后余生般的庆幸,迅速地舒展、丰盈。
两个手拉手的小姑娘路过我时,脆生生地打招呼:“江老师好。”
“你们好。”我甚至开始觉得自然的笑原来这么轻松。
倚在走廊栏杆上掏出手机,反复点进昨天傍晚那条通话记录里,5分37秒——其中一大半时间都在沉默。
还有三分钟轮到我上课,一咬牙跺脚,我给这串还没有存进通讯录的号码发过去一条短信。
“我们可以聊一聊吗?”
不是虚与委蛇,也不是闪烁其词,而是好好的坐下聊聊这些年。这句话发完之后,全身都轻松不少,我缓缓舒出一口气,把他的号码存进通讯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