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总是听江沨常在节日里弹的一些喜庆欢快曲子,后来跟着夏炎在乡下教书那段日子,镇上小学也有像他一样来支教的音乐老师,我们偶尔会跟着学一些基础指法,在旧琴键上叮叮咣咣地按。夏炎总是笑我没有艺术细胞。
“陆周瑜还说我是个艺术家。”有一次我正在想其他事,不小心脱口而出。
夏炎手下杂乱无章的音符突然停滞。
我回过神,“对不起,我……”
“咣”一声,他五指全部按在高音区,又游移到中部,大费周章地弹了一首小星星。
“好听吗?”
我点点头,有些问题在嘴边滚了滚又吞下去。
就像现在一样。
江沨停下似是休息,双手还搁在琴键上,仰起头望出去。
这是什么曲子?我想走近问他,最好还能把手搭在他肩膀上一同望向窗外。最终,问题咽下去,我怔楞地对着他的背影挪动脚步,把淡淡的影子依偎在一起。
片刻后,音节又重新泻出来。
Now we are tall, and Christmas trees are small,
现在我们长高了,圣诞树却变矮了,
and you don't ask the time of day.
你不再提及过去的那段时光,
But you and I, our love will never die,
但你我之间的爱情却从未消逝,
but guess we'll crye first of May.
我想到了五月初,我们还是会哭泣。
……
直到我发现能跟着旋律唱出词来,才恍然他在弹《First Of May》的钢琴版。
怎么会是这首曲子?
这首原曲带着颗粒分明的质感,被琴弦揉擦后呈出一种类似哑光的温润,像是海岸边被浪花不断冲涤的石头。
难怪一开始听不出来。
一曲结束,他侧过半张脸问,“好听吗?”
声音仿佛也经过琴弦这种神奇介质传出来,柔和又浑厚。
“好听,”我点点头,又走近两步轻声问:“你怎么会弹这首?”
“听出来了?”
“一开始没有,”我实话实说,“我不太懂这些,但是很好听的,谢谢你。”
“谢什么。”
“没什么,我很喜欢这首歌,所以谢谢你。”
“是么。”他仍然面朝着我,手指却又跃动起来,按出一串曲子的尾音,然后双手交叠在空中压了压,发出指关节里气泡嘭嘭破裂的声音。
“嗯,谢谢。”我说。
语毕又是一阵沉默,连余音都凝住。昏暗的灯光下四目相接,我竟有勇气久久地直视过去。
我偶尔也会想江沨这些年的种种可能,顺利毕业,工作,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也不是没有设想过他已经成家,只是怎么也描绘不出那究竟应该是什么样子,他在我记忆中始终停驻在二十岁的少年时期。
重逢半天时间,相互说着好久不见,但谁也没有提起“好久”的那七年。我徘徊着,试探着,想从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他从少年成长至青年的漫长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