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光睁不开眼,隐约看到那人穿着白上衣,脑后扎着一撮头发,“小晚,好巧啊。”
我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再睁开,是夏炎。他嘴巴里衔着一根狗尾巴草,正低头饶有兴味地看着我。
“你怎么会在这儿?”我手撑起身子坐起来。
“我外婆说从城里来的小孩儿就是你呀。”他伸手拍掉我头上的草屑,指了指不远处草地上围成圈的小孩,“我来教书啊。”
“哦。”
原来夏炎就是姨外婆的外孙,虽然感觉有些不可思议,但仔细一想,他说话确实时常带着和外婆相似的尾音。
夏炎给那群小孩一人发了一块画板和一盒蜡笔,让他们自由写生,等太阳落山之前把画收回上来点评。
不管怎么说,在陌生的地方能遇到认识的人算是一件不那么无聊的事。
我坐在一旁看他表扬那些小孩惨不忍睹的画,再从裤兜里摸出一张星星贴纸,挨个贴在画纸一角。
“你们都很棒。”他笑眯眯的,把一群小孩哄得手舞足蹈。
等小朋友都走光了才挨着我坐下,又伸手从草里拽出一根狗尾巴草咬着,含含糊糊地说:“这么一算,你也得叫我一声哥吧。”
我学着他揪掉一根草含在嘴里,苦涩味瞬间充斥整个口腔,生硬地换了话题:“你怎么会来教画画,不上学了吗?”
“上啊,下半年去交换就不回海城了,感觉没意思才来教小孩,没想到还多了个弟弟。”
“哦。”
可能是早就认识或是莫名的多了半分血缘的关系,跟夏炎坐在一起让我难得的感到平静。
“你要不跟我一起走?”他把草吐出来突然问我,语气里听不出玩笑的意味:“反正你也不回海城了吧。”
“不回了。”
“怎么样,不然你打算去哪里上学,根本没报志愿吧?我去帮你跟外婆说。”
我把双手交叉搭在膝盖上,目光望向远处,虚虚的找不到落点。直到山间掠出一群飞鸟才回过神,“好。”
怕夏炎没听到,我转头再跟他确认,“我也走。”
我不知道他从姨外婆那里听到多少关于我和外婆的事,他什么都没有问,只是在登机前拉住我,“真的走了哦?”
我点点头。
他递过来一块毯子,“睡一会儿,要坐好久。”收回手时状若无意地问:“那你哥哥呢?”
我放在毯子下的手指紧紧蜷在一起,指甲按进掌心握了满手的无力,把头抵在窗户上阖上眼。
小的时候,无论做什么事总是游走在两个极端,认为一切非黑即白,连分开也只能落个仓促又惨烈到不敢回想的结局。
后来无数次想过,假如那天重来一次,时间再充足一些,我应该上楼敲响江沨的门,认真地再见他一面,把他的模样镌刻在心底,看着他的眼睛说对不起。
离开塘镇后我一路向北漂泊,去过的每一个地方都有厚厚的积雪,做过的每一个梦都是从八岁那年昏暗的楼梯转角开始的。
江沨牵着我的手,站在高一阶的楼梯上回过头,说:“你该叫我哥哥。”
再往后的记忆却像是落了一层又一层雪,年复一年地冰封起来。
人只有在濒死的时候才会毫无保留地回忆一生。
直到我被困在北极圈里一座小镇的教堂墓地时,才不得不完整地回头看那些潦草又漫长的光Yin。
回忆一边温暖着躯体,一边剖剐着灵魂,比钝刀划在手腕上还要疼。
早就被冻到失灵的手机不知怎么突然接到了正在春城办展览的夏炎的电话。我只能用短暂的音节应着他的问候,担心说出长句来抖的让他起疑。
“好,那先这样,”他说着要结束的话却拖长尾音,沉默几秒之后叹了口气:“我好像在春城看见你哥了。”
回应他的是我的手机和人一起砸进积雪里的声音。
“噗嗤”一声,心脏都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