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子堇狸
他一身青衣,回到初见的酒楼,空旷寂静。
十年前,灯火通明的夜,风中带着脂粉味,香香软软的苏绣帕子,酒楼摇曳的灯火,那时港城外滩最繁华奢靡的地方。
他面敷假笑赴约,粗鲁傲慢的军阀示意他倒酒,主位上那人笑着说要夺人所爱,勾了美人腰揽入怀。那是初见沈六公子。
沈家三代单传,六公子原是为人丁兴旺的意思。粉雕玉琢聪明淘气的小儿,受尽宠溺,长成了荒唐的纨绔子弟。
留洋读书回来,既不打理家中生意,也不愿娶妻生子,被家里扰的烦了,就出来厮混。
师傅总说,论扮相身段他是港城最好的花衫。沈六公子最喜欢他扮武生,挑剔着直说不像,便自己扮上,由他青衣作陪,唱沙场热血,美人离歌。
夏末时,也开车带他去远郊打野兔,再去溪边刺只肥肥的草鱼,一起烤了分食,然后笑着将灰蹭在对方脸上。还有许多个浅浅的蜻蜓点水的吻。
相熟后,才知他风流是假,玩闹散了从不留欢场的人过夜。他看莺歌燕舞的温柔窟,如同醉生梦死的鸦片榻,眼底流着Yin黯的厌恶。
后来炮火从东三省一路轰进内陆,迫击炮和轻重机枪的声音里,梨园也不曾萧条,许多眼神迷蒙的人,还要靠着几曲坠子琴书来入梦。沈六公子也来的愈勤,拿各样新奇的小玩意儿逗他笑,叫了西洋照相师傅,为他们拍合影。
他生辰是初冬时候,苏州画舫红绡帐里,添了一排Jing巧可爱的暖炉,温着撩人的荔枝酿,沈怀安怜惜地吻着他身上深深浅浅的伤痕。
————早就不疼了。
————那时候唱堂会,我扮花旦多,总有人要师傅留下我。
他像是想起什么趣事一般,轻轻笑了,
————我没哭,师傅倒是老泪纵横,他是真的没法儿
————我不肯,为此挨过不少打,打完,那些个贵人消了气,就叫人抬了我,丢回戏班子年岁再大些,他们见我也就不像饿狗见了骨头。
虽他说一点都不怕疼的,沈怀安也还是十足地耐心温柔,磨得太久,羞意早就压过了零星的痛感。
进去的时候,他啄一口沈怀安的唇,笑说好像也不难接受,那几年打挨得实在冤枉。
沈怀安气的冒烟,几乎点着舷窗的红纱,发了狠地将人摁着,做到求饶也不肯歇。
江南初冬的水面,碧幽幽洒着胭脂色的花瓣,景色也缠绵。
半月后,沈怀安来辞行,说他要去领一个月六块大洋的军饷了。
————不知等这仗打完了,攒的军饷够不够给你添一身新的行头。
————我早知道有这一天,可惜生辰不能再晚几日。
————柯陌,我还回来的。
————嗯。
现在,沈怀安回来了,袖章上三颗梅花的党国上尉。
而他,跟在一个叫上杉慎的日本武将身边,做翻译。
他盼那人已认不得他,明明见面不识就是最好,也如愿在对方的眼中看到淡漠不屑,还是牵心连肝地痛了一下。
截取的情报送回组织,已经无法完成破译,日本对上杉慎下达了更为机密的任务,除掉上杉的计划越来越紧迫,几次暗杀均失败,他请命。
上杉敏感多疑到病态,枕边人都是日本送来的歌伎,饭菜茶水要人亲自验过。同归于尽的方案不是首选,如今却最有胜算。
最寻常不过清早,上杉的司机检查过车况后突发痢疾,换由他开车,定好时的榴弹被装在驾驶座下面,驶过人流密集的南京路,会有一段僻静人少的窄道,路上没有无辜行人,只有十几个配合行动的同志假扮路人。
转过第一个弯,耳边枪声爆起,抬眼从后视镜中看到血rou模糊的上杉慎,怔了片刻才想起座位下还有个要命的东西。有人拽开车门,牵着他跑出足足百米才停下来,伸手捂住他双耳,满眼都是那个人喘着气的傻笑。
身后的平地炸起的小蘑菇云散去后,沈怀安的脸黑了下来,拎着他的后颈,在唇上用力吻咬。柯陌觉得他的腰已断在这人臂弯里了,也舍不得叫他松开些。
从刚刚的轰鸣中恢复了听力,
————我说了我还会来的。
————嗯,我记得。
————你应该说,我等你,笨死了!
————我知道。
沈六公子又被气的冒火,将人扛起来就走。
————你快放我下来,唔,我难受,放我下来,有人看着呢
————早就被我的人清理走了。
发现沈怀安是绝不肯放他下来,柯陌调整了个舒服点儿的姿势,懒懒地问,
————去哪儿?
————回家。